离魂衣(人鬼情系列之四)(50)

“你哭了,你并不愿意。”张之也在这一刻仿佛变了一个人,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他冷冷地,一句话就是一把刀,毫不留情地一刀刀刺进小宛的心,“你哭了。因为你根本就不想给我!你这样哭着脱衣裳,像个落难圣女。我还有什么情绪?你以为我很想要吗?只要我愿意,随时有十个八个女孩子扑上来献身。我才不相信你的技术比她们好!”

小宛呆了,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不留情面的露骨的辱骂,这种羞辱和伤害已经不是十九岁的她可以承担忍受的。在她的爱情字典里,虽然有献身,却尚没有苟合,而之也的口吻,却把男女之事完全说成是一种动作,一个游戏,一场没有思想的纵欲。如此,她脱衣的举动就显得更加荒唐可笑而不值得。

泪无穷无尽地流着,天下最恶毒的羞辱莫过于此——被所爱的人这样轻贱,真是比死了还难受。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站在这里,这样被动无奈地听着他骂她辱她轻视她,在他的眼中,她真的是这样贱若微芥不值一提吗?

“穿上衣裳,别感冒了。”他再说一遍,口吻里没有丝毫温情。说罢,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他竟然走了。

他竟然走了。

他竟然走了。

她站在当地,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尊严和羞耻都委地成尘,绽放的感情之花被人践踏如泥,半点爱与温暖也不曾留下。

没有泪,没有伤心,她的心在那一刻尖叫着死去,烧成灰烬。

从此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爱一个人是罪吗?为什么竟换回这样彻底的羞辱与践踏?为什么爱的回报竟是伤害?

她的心彻底地碎了,坐在堆了一地的衣裙间,那么灿烂喧哗的色彩里,老了的十九岁的青春。

没有开灯,月光温柔地流淌进来,流淌在彩衣上,柔软而凄凉。

若梅英和水小宛的流泪的脸,忽然于走错了时间的月光中重叠了。

六十年前。七月十三。

同一间旅馆,同一个房间,同样的月色黄昏,同样的痴情女子——

§虹§桥§书§吧§

第56节:被重复的命运(3)

烛光摇映,锦被浓薰,若梅英亲手采来五色花瓣洒满床榻,展开了鸳鸯戏水的床单,拍平了蝴蝶穿花的绣枕,仔仔细细地描了眉,涂了唇,抿了又抿,看了又看,双手抱肩想着那人的温存,眼风一扫向镜子抛个媚眼儿,已经被自己羞得烧透双颊。

等一下,等一下就要做他的新娘了,她的美丽,她的青春,她的妩媚,她的风情,再也不会虚度年华,一一都落实在有情人的眼中心上,成为彼此最好的回忆。

她抱着自己,怜惜着自己,轻轻唱:“可怜你如花美眷哦,似水流年……”

只唱到这一句,忽地打住。不不不,自己和杜丽娘可不一样,她的如花美眷抛与了断井颓垣,自己可是要嫁与张郎的。

换吧,换一曲《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栏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风声过堂而去,门咔地一响,她已经蓦地转身,娇声问:“什么人走动,敢问门外可是张生?”

不等回答,自己已经先笑了,自我欣赏着这一段俏皮。崔莺莺等的是张君瑞,若梅英等的是张朝天——可不都是张生?

可是,来人不是张生,只是过堂风。

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拂着堂前柳敲在窗子上,宛如催促:梅英开门,梅英开门。

门开了一次又一次,却只是落空。

张生没有来。张生没有来。张生没有来。

而天已经一点点地亮了。

蜡烛已经燃尽,在桌上留下一摊烛泪。床上的花瓣枯了,露出铁锈色,发出腐烂的味道。枕上的蝴蝶鲜花俱失色。连玻璃窗上的鸳鸯都倦怠。

偌大的花团锦簇的绣房里,满满地写着一个字:空。

痴情成空,等待成空,相思成空,盟誓成空。

他,竟然负了她!

他负她,他负她,他负她。他负她……

张君瑞负了崔莺莺,许仙负了白娘子,李甲负了杜十娘,张朝天负了若梅英,而张之也,负了水小宛!

小宛坐在散落一地的衣裳间,连哭泣也忘记。

她看见了!

她清楚地看见了当年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这就是兴隆宾馆,就是当年若梅英穿了嫁衣备了枕衾久候张朝天而不至的“新房”、绝地、坟墓、鬼府!

她清楚地看到若梅英的痴情,看到若梅英的伤心,更看到若梅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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