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鞋子梅花咒(17)

他只得道歉。从认识洛红尘起,他好像就在不断地道歉:“对不起,我并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如果你介意,就当我没说过……”

“我很介意。”洛红尘明明白白地打断,“好,我可以当你没说过,这次谈话不存在。周董,没别的事,我回办公室了。”

周自横被晾在了当地。前所未有的尴尬。前所未有地失落。前所未有的经验。

如果一个人没有原因地拼命想对另一个人好是前生的债,那么另一个人没有余地拼命拒绝这个人的好,是否就是前世的仇呢?

下了班,自横来到老友阿青的“火车头酒吧”消夜。

酒吧很小,是由两节废旧车皮拼接成的,桌椅都是从旧火车上搬下来废物利用的,连照明都是用的铁路上的提灯,四壁摆满了手摇电话,老式留声机,煤油灯等物事,一种粗犷的怀旧,野性的风情。

周自横是由欣赏阿青的品味进而欣赏这间“火车头酒吧”直到欣赏阿青这个人的,他们是纯粹的酒友,除了酒吧,从不曾在第二个场所聚会,也从不曾在阳光下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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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疯人和女儿(3)

他们在一起,谈酒,谈色,也谈钱,但是从来不谈感情。

今晚是第一次。

自横问阿青:“还记得你第一次恋爱吗?”

“第一次恋爱?”阿青吃了一惊:“你是思春还是怀旧?思春好像晚了点,怀旧又好像早了点。”

自横笑着捣阿青一拳:“我认识了一个女孩。”

“你每天都在认识女孩。”阿青知道他还会有下文,侧过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顺便打个手势让酒保再来一杯“黑方”。

“她很特别。”说完这句话,自横自己也觉得太文艺腔,不由笑了。顿一顿才又说下去,“她拒绝我的帮助。”

“你是说她拒绝你求爱?”

“我没敢直接求爱。”

“没敢?”阿青这回严肃多了,“你也有不敢的?你是怎么做的?给她一大把钱,被她抓起来扬到你脸上去?”

“差不多。”自横一仰脖子喝掉半瓶酒,拉松领带,继续说,“她的身世很特别,很凄凉,我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听说了,就向她提出来,想给她一些帮助,给她的家庭一些帮助。没想到她很生气,拂袖而去。”

“很显然。这是一个自尊心强的女孩子。身世凄凉的人通常有两种性格:一种就是特别自卑,另一种就是特别自傲。她是后面一种。”

“也不全是。我感觉得到,她的生气,不是因为自傲,而是自卑。”

“那就最麻烦了。”阿青再启开一瓶酒,“最麻烦的人就是自尊心和自卑感同样重的人,和这样的人交往就好像走钢丝,稍微偏左或者偏右都会跌下去。而这种人里面,最麻烦的一种,就是女人,尤其是聪明才智又薄有姿色的那种女人。”

“全中!”自横苦恼地说,“你说的这几样,她全部符合。聪明,漂亮,女孩子,自卑又自傲,这简直就是她的写真画像。”

“那你可真是自寻烦恼了。我得好好地同情你。来,为同情干杯!”

交往了这么久,阿青可以说是对周自横的事情了如指掌,但是只要自横不提,他也从来不主动提起他的工作和生活。就好像现在自横跟他讨论感情烦恼,而他明明知道他和梅绮是一对,并且一向都很欣赏梅绮,认为那样的女人才是现代成功男儿十全十美的妻,却不会冒然问自横“那么梅绮怎么办?”

他不是一个多话的男人。更不是一个多事的男人。

可是万事都有例外。

今晚的例外尤其多。

既然自横可以例外地第一次同阿青谈起了感情苦恼,阿青也就顺理成章地第一次自作主张,给梅绮打了电话:“周自横在这里喝醉了,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如果你不在乎,就来接他回去吧。”

梅绮在乎。很在乎。

可是她更在乎自己对周自横的爱。

如果爱一个人比他爱自己更多,那便只好变得迟钝,只好“不在乎”。

她赶到“火车头”,像认领失物那样领回了周自横,低着头跟阿青说谢谢,请他帮手扶醉汉上车。

阿青照做了,说:“你家住在几楼?你怎么把他从车上送下来?不如我送你们回去吧。”

她点点头,仍是低声道谢,不肯多说一句话。她有她的自尊,而这尊严被周自横践踏得一文不值,复又落在旁人眼里,叫她不胜羞愧。

幸好阿青并不多话,一路上扶着周自横,一言不发。到了家,帮她把周自横放到床上,便要告辞。

梅绮反不过意,留他喝杯咖啡,笑问:“一直叫你阿青,都不知道你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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