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鞋子梅花咒(3)

“你懂什么?”周公瞪了孙子一眼,慢慢解说,“此人聪明伶俐,四海春风,一生衣禄无穷,身闲心劳,好交朋友,中年事业兴隆,晚景财旺。女具贤能之命。”

周公一边说,周自横一边默记,听到最后一句笑起来:“梅绮‘能’是够能的,‘贤’则未必。不过‘聪明伶俐,好交朋友’倒是真的,不然也不让她做公关经理了。是不是‘中年事业兴隆,晚景财旺’,可就难说了,将来的事,谁做得准?总之,打个七十五分吧,再多就算了。”

周公不理他,只管自说自话:“你属虎,她属龙,很合的。你是一月生的虎,最合娶九月生的龙,如果这样,就永结同心,德高望重,一生顺昌的。”

周婆忙问:“那梅姑娘的生日是不是九月?”

自横笑:“你们说的都是阴历,谁弄得清这些。”

周婆不满:“人生大事,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呢?咳,人家梅姑娘没名没分跟了你这么多年,该结就早点把婚结了,咳咳,不要耽误了人家。”

“什么叫耽误人家呀,说得好像我多占便宜似的。”自横苦笑,“时代不同了,奶奶,现在这叫试婚,很正常的。”

“什么试婚呀,同居呀,咳,性体验呀,一夜情呀,别以为我不知道,咳,你们那些新名词儿,咳,说破天来,事实都是一样,咳,就是白糟蹋人家黄花闺女,咳咳,会有报应的,咳咳咳。”周婆撇着嘴,咳着,数落着,越说越恨,头上的发髻一点一点地,好像在替她的话助威。

奶奶终年梳髻,头发早已掉得半秃,但是不知里面塞了什么,一直维持着表面的丰满圆实。她对自己的发髻很在意,从来不许别人窥破头发里的秘密,并且为了捍卫这个秘密坚持自己染发,而且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梳头,等到见人的时候,髻子已经挽得很严谨,纹丝不乱。那样天长日久的一份执著,其实是很可敬的。

自横怀疑,连爷爷也不曾见过奶奶梳头,并且不知道那髻子里塞着的到底是棉花亦或木屑刨花。奶奶以前是喜欢用刨花水梳头的,自横很小就晓得留意邻居谁家盖房子打家具,以便向人要刨花整篮地提回家来给奶奶泡水。要不来就偷。自横偷刨花手脚很麻利。偷刨花的经历带给自横许多有趣的童年回忆。直到现在,他只要想起小时候,脑子里首先泛起的印象就是漫天的刨花。

那些刨花和洛红尘鞋上的绣花到底有些什么关连呢?

奶奶几十年坚持用刨花水梳头,笃信这样可以黑润头发,可是头发照样地掉,染黑了,塞满了,不知骗别人还是骗自己,但仍是信,仍然到处寻找刨花,几乎以此为事业;洛红尘呢,她绣了一双又一双只能看不能穿的绣花鞋,可是梦中的她,却是一双赤脚。

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吗?

只有问弗洛伊德才知道。

“阿横,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周婆不满地喝斥,她等闲不说教,但是只要开口,就必然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咳咳,你从小没爸没妈,可不是没教养。咳,别说奶奶没教过你,有句老话,咳,叫做‘淫人妻女者,咳,妻女必为人淫’,咳咳,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

“奶奶,你这可是越说越严重了。”自横夸张地感慨,“怎么中国老祖宗的话,句句都像诅咒?什么‘淫人妻女者,妻女必为人淫’,什么‘循环’、‘报应’?分明是挟怨报复,自我催眠。你怎么不说是那些姑娘把我给糟蹋了?现在的姑娘,婚前没有性行为的才叫稀奇呢,要不就是长得太丑,要不就是乡下人。稍微有见识的,哪个不是谈过十次八次恋爱,大家走在一起,先就说明白了,好聚好散,哪有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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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昙花一现的无针绣坊(4)

请来照顾两老的保姆三姐是个中年乡下妇女,听到这话,点着头说:“我刚进城那会儿,也听人这么说过来着,说现在城里的姑娘都等不及了,不结婚,卷个铺盖就敢到男方家里落户,有的连孩子都有过两三个了,搭伙儿过了七八年,还是照样不结婚。说这是新潮。倒是老处女,反而被人笑话不开通,是乡下人呢。”

周婆不信:“那这南京城里,咳,就没个真姑娘了?”

周自横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哎,您别说,我还真有一哥们儿,自称交往过十几个小姑娘,全是没开苞的,我们都奇怪他怎么这么好运气,结果您猜怎么着?”眼看爷爷奶奶三姐的眼光全聚集过来了,故作随意地一抖包袱,“结果啊,我们后来才知道,那哥们儿的工作是幼儿园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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