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张爱玲(19)

并没有就此分开

“你是说,回到二十年代的,并不是我这个人,而只是一束电流?”我又听不懂了,“可是我分明身临其境,脚踏实地地走在张家花园里,用我的手扶起张爱玲,还替她擦眼泪,难道脑电波可以完成这些动作吗?”

沈曹解释:“这就像看武侠电影,每个动作看上去都真切有依,可是实际上并不是真人在那里打,而只是一组影像的投映。穿越时光,也和这个异曲同工,所有的过程,只是在意念中完成。不过,也许就像是脑力劳动同时也是一种体力付出吧,即使是意念回归,你的身体也还是受到影响……”说到这里,沈曹忽然停下来,望着我说,“锦盒,今晚,可不可以不走……”

“不可以。”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断然拒绝,“沈曹,我已经有男朋友。”

“子俊?”沈曹敏感地问,“我刚才听到你在叫这个名字。”

“是的,他叫裴子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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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知道这个。”他粗暴地打断我,“你男朋友的名字,应该叫沈曹!”

“沈曹……”我低下头,欲言又止。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放缓语气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想就近照顾你。你放心,在你男朋友回来之前,我不会烦你。就算我们要开始,我也会等到你和他说清楚,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看着他,他的眼光如此温暖,像一只茧,将我笼罩。

理智是扑翅欲飞的蛾子,在情感的茧里苦苦挣扎,心呢?我的心是那只茧,亦或那只蛾?

情感的潮水涌上来,淹没我,拥抱我,有种暖洋洋的慵懒,仿佛一个声音对我说:投降吧,爱他吧,这是你最喜欢的方式,是你最渴望的爱情。

可是,子俊的名字是一道铭刻,在我的生命中打下烙印。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纵然不如意也好,终究情真意切,岂可一天抹煞?子俊走的时候,说过要带花伞给我,他那个简单的脑袋里,只有花伞手镯这些个十年不变的小礼物,再想不到银质相框,时间大神,也不懂得欣赏莫奈的《日本桥》。但是也正是他的简单,让我不敢想象,如果告诉他短短的几天分别里,我已经变了心,他会怎样。

想到他可能受到的伤害,我的心已经先代他而疼痛了,怎么忍得下?

理智的蛾扑腾着晶莹的翅,挣扎也好,软弱也好,终于破茧而出——我避开沈曹的眼光,清楚地说:“对不起,我要走了。”

我们并没有就此分开,沈曹陪我去了苏州河。

他说:“很多书上把张爱玲出生的宅院写成是泰兴路也就是现在的麦根路313号,其实是错的,正确的地址应该是康定东路87号。这是由于近代上海路名一再更改造成的。”

我奇怪:“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查过。”他淡淡地说,“向民政局要的资料。”

怎样查?为什么查?他一字未提。而我已深深震动。

在这个利欲薰心,做什么事都要有目的有结果的今天,有个人肯为你的一句话而做尽功课,却完全不指望你回报,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我和沈曹并肩慢慢地走着,越接近心中的圣地,越反而有种从容的感觉,仿佛面对美食,宁可细细品尝而不愿意一口吞下。

他很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手心贴着手心,算不算一种心心相印?

当年张府的高墙深院,如今已经成了一所医药中专学校的校舍。花园和围墙早已拆除,从张爱玲被囚的屋子里望出去可以看到的那一排小石菩萨也被敲掉了,然而扶着楼梯的扶手一路“咯吱吱”地走上去,楼梯的每一声呻吟却都在告诉我:这里的确是张爱玲出生的地方。

老房子的暧昧气息

那雕花的楼栏杆是蒙尘的公主,隔着百年沧桑,依然不掩风华,执著地表明它曾经的辉煌。走遍上海,这样苍老而精致的楼梯大概也是不多见的。

厅里很暗,阴沉沉的,有种脂粉搁久了的老房子特有的暧昧气息。

阴沉沉的走廊尽头,张爱玲在远远地对我张望,仿佛带路。我甚至可以看得清她脚上软底拖鞋缎面上的绣花。

整座楼,都像是一只放大了的古旧胭脂盒子,华丽而忧伤,散发着幽黯的芬芳。

秘密被关在时间的窗里,不许春光外泄。淘气的男孩子踢足球打碎了一块玻璃,故事便从那里流出去了——

关于张爱玲的传记那么多,我最钟爱的,惟有张子静先生的《我的姐姐张爱玲》。毕竟手足情深,感同身受,点点滴滴,喁喁道来的,都是真情真事,细致入微,远不是其他后人的揣想杜撰可以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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