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张爱玲(33)

我意识到自己对于子俊来说,是多么的残忍。

怀旧与爱情,都是一样地遥远而美好,可望而不可及。

然而我能够把握的,不过是现在。

怀旧是理想化的,爱情也是。然而如果不能把握现在,怀旧,是多么渺茫。

我本能地握住子俊的手,脱口而出:“不,子俊,你在我身边,你已经是最好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因为,你是真实的存在。”

无法解释那一刻我对子俊的表白,或者说,承诺。

我承诺了对他的爱,对他的珍惜,对他的认同与接受。然而,沈曹呢?

已经回上海几天了,可是我一直没有回公司销假。

也没有同沈曹联络。

外婆的死使我对生命忽然起了无边的恐惧与厌怠感,让我对万事都提不起兴趣。工作有何意义呢?每天对着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人,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就这样消磨了一生。是为了一日三餐?为了月底那点顾了吃便顾不得穿的薪水?何况便锦衣玉食又如何呢,到头来还不是黄土垅中埋白骨,青松林里鬼吟哦?

子俊每天安排节目,让我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可是我真心嫌他碍手碍脚,不想他在眼前。

我只想关上门,静静呆一会儿,想念外婆。

——是常德公寓张爱玲故居的门。

这还是我第一次单身探访常德公寓。沈曹已经租下这里做试验,我们各自有一把这里的钥匙。

当年为了寻找张爱玲,我背井离乡地来到上海,以为是人生奇遇。却并不知道,其实上海于我是旧地重游。在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我三岁的时候,外婆曾经带我来过一次,为了挽救母亲的婚姻,向异乡的贺姓女子勇敢宣战。

我忽然很想知道,外婆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明贺女退兵的呢?

时间大神在墙上静静地与我对视。茶几上的碟子里有沈曹留下的烟头。

我在沙发上独自缱绻,默默地想着沈曹。我是这样地想念他,却不愿意主动给他打一个电话。

打了电话,又说什么呢?

上次我们在这里见面,他正式向我求爱,我亦答应了他要回去同子俊摊牌,很快会给他一个答案。

然而只是数日间,很多事情都起了变化,而最变换不定的,是我的心。

我竟不能明白自己的心。

窗台上的玻璃缸里养着一缸水仙,凌波玉立。我并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可是我竟不能明了自己的心。

我站起来,走到时间大神前,跃跃欲试。

像小时候一样,每当遇到过不去的难关,我就很想躲到外婆处,从她那里获取安慰和保护。我很好奇,也很怀念,我想知道亲爱的老外婆的第一次外交事业是怎么开展的,她如何同“那个女人”谈判,也想看看父亲曾经爱过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想知道爱情与婚姻,理想与生活的一次碰撞,究竟是以怎样的理论方式取胜。我忽然觉得,像外婆那样的一个旧时代的女人,她所有的生活的智慧,其实是比所谓的现代白领女性有着更加实用的深刻性的。

如果沈曹知道我私自调试时间大神,大概会生气的吧?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在我心底里还犹豫着的时候,手上已经自行做主地揿动了时间掣,总算仓促间还没忘了提前预设“回来”的时间——可别把我丢在二十几年前回不来了,那样,这个世界的我可就真成了一个失心的人了。

倒不知,如果我果真“迷路”的话,现代的医疗仪器能不能把我的灵魂找回来。

音乐响起,神思也渐渐飘忽,仿佛整个人升在云端,渐去渐远……

“下凡”的地方是在一条昏暗的街道角落。

自己的操作有欠水准

我有些彷徨,怀疑自己的操作有欠水准,未必认清楚时间地点,可别一下子把自己送到了西太平洋去。如果是说英语的国家又还好些,若是法语德语甚至葡萄牙语可怎么得了?

然而这时我听到转街一声清脆的碎玻璃响,接着传来男人的呵斥声和孩童的叫骂声,声声入耳,说的分明是国语。不知如何,平时痛恨人家说脏话的我,此刻只觉那粗鲁的谩骂听在耳中是如此可心适意,亲切无比。

我顺着那声音找过去,正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揪住一个男孩的衣襟在斥骂,老拳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打下去。我顾不得害怕,本能地喊一句:“住手!”

三言两语问清楚,原来是这孩子淘气,掷石子砸了男人家的玻璃。我诧异,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孩子扭过头,一脸倔犟,沉默不语。

我便又问大汉:“你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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