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隧道里的灵魂(人鬼情系列之七)(20)

那一年的冬天,张爱玲离家出走,投奔了姑姑和母亲。从苏州河往静安寺,是逃出生天;然而从静安寺往美丽园,却是一条死巷。

胡兰成,一个爱情的浪子,一个政治的掮客,一个天才的学者,字好,画好,诗好,口才便给,头脑清醒,几乎除了人品无一不好。最难得的,还是他善解人意,尤其是张爱玲的意,他对爱玲文字的激赏与解说是独具一格的——那样的男子,是那样的女子的毒药,无论他的人品有多么不堪,她也是看不见的。

不是不知道他劣迹斑斑,然而女人总是以为坏男人会因她而改变。越是在别的方面上聪明的女子于此越痴。

记得见过一篇胡氏的随笔,写的是《桃花》,开篇第一句便是:“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即使带着那样深的成见,我也不能不为他赞叹。胡某是懂画的人,却不是惜花的人,于是,他一生桃花,难描难画。

张爱玲,是胡兰成的第几枝桃花?

校工在一旁等得不耐烦,晃着一大串钥匙催促:“先生小姐,你们进来很久了,到底是找人还是有事?学生都走光了,我要锁门了。”

我点点头,茫然地转身,看到沈曹在身后沉默的陪伴,那了然的眼神令我忽然很想痛哭一场。

也是这样地风流倜傥,青年才俊,也是这般地体贴入微,博才多艺——多么像一场历史的重演!

这一刻,我甚至希望,他不要这样地懂我,这样深地走进我的心里去,这样子做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都可以深深地打动我。

如果有个人,他总能够很轻易地了解你,甚至比你自己更知道该为你做些什么,你会怎么样?

我们仍然牵着手,缓缓地下楼,每一个转弯都如履薄冰。

张爱玲的死巷,是胡兰成。我呢?谁可预知,沈曹带我走进的,可也是一条死巷?

红玫瑰与白玫瑰

这个晚上注定是不眠的。一方面终于达成了约会张爱玲的梦想,令我始终有种不敢相信的忐忑和惊疑;另一面,《日本桥》的绿色沁人肺腑,想得久了,便有种晕船的感觉。也许,是穿越时空的负作用未消?

我裹着睡袍缩在床角坐了很久,猛一抬头,看进镜子里,却见自己的整个姿势,典丽含蓄,似曾相识——那不是张爱玲相簿里的定格?

这一刻的我,与她像到极处,仿佛附身。

张爱玲爱上胡兰成,一遍遍地问:“你的人是真的么?你和我这样在一起是真的么?”

同样的话,我也好想问沈曹。

忽然有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是惊魂,亦是唤人还魂。

是子俊,他说现在已经在火车上,明天早晨抵沪,然后说了声“明天见”就匆匆挂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本来就纠缠如麻的心事,现在更是千丝万缕扯不清。明天,明天子俊就回来了,我要告诉他沈曹的事吗?可是我和沈曹,到底有什么事呢?他说过他希望回到十年前,改写我的爱情史,他毫不掩饰地表达过他对我的兴趣和欣赏,可是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甚至没有过清楚的爱的表白。让我对子俊说些什么呢?说我爱上了别人,决定与他分手?十年交往,就这样轻轻一句话便可以揭过的么?

张爱玲说每个男子都有过至少两个女人,红玫瑰和白玫瑰。娶了红玫瑰,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中一颗朱砂痣。

女人,何尝不如此?

每个女人的心里,也同样是有着两个男人的吧?一个是她的知心,一个是她的知音。嫁给了知心,心就是空的,会觉得永远没有回声;嫁给了知音,又变得失声,永远活在不能把握之中。

得到多少,失去多少。爱与理想,只要选择,便注定是错的。

所谓错爱,无非是爱情的过错与错过。

天一点点地亮了。

我像往常一样,拎了菜篮子奔市场里买鱼,好煮姜丝鱼片粥等待子俊到来——他说过每次远途归来,总是没有胃口,最渴望的就是一碗我亲手煮的鱼片粥。

如果不是沈曹,也许我会这样心甘情愿地等在屋子里,为子俊煮一辈子的鱼片粥吧?

然而现在我更渴望的,却是和沈曹共进一杯龙井茶。

茶性易染。听说在茶庄工作的人,是不许吃鱼的,更不能让手上沾一点鱼腥。

拎着鱼篮走在嘈杂的菜场中,我忽然觉得自己是这样地糟糕——我怎能心里想着一个人,却在为另一个买鱼煮粥呢?

鱼片在锅里渐渐翻滚起来,如我七上八下的心。

子俊进门的时候,粥刚刚好。他夸张地把自己一下子抛到床上去,喊着:“累死了,累死了,香死了,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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