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我是你(人鬼情系列之二)(13)

“当然!”我禁不住雀跃,已经完全把小李忘在了脑后。

竹林间的石子路上长满青苔,湿滑地,我打了个趔趄,被他扶住了。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引着我走出竹林。我心中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痒痒地喜悦,说不清楚。竹林间有种游荡的暮色在飘流,给林间平添了一种幽深的意味,我觉得好像在随他走进一个美丽新世界,一个爱丽丝的仙境。又似乎,不论他将带我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只知道,跟着他是安全的,美满的,平和的,满足的,一种再无忧虑思疑的松弛。

我们在茶舍前的树墩子上坐下了,他扬手叫了两杯茶,玩笑地说:“这是妙玉从梅花上收雪烹的茶,难得的。”

我也笑着,说:“刚才我还在想,曹雪芹会不会把《红楼梦》的原稿像妙玉那样,用一个瓮收在地下藏着呢。后四十回遗失,是全世界文坛的一大损失。”

“也未必,也许这就像维纳斯的断臂一样,未尝不是一种缺憾美。有谁能想像维纳斯长着两条胳膊的样子呢?要是有一天人们真的发掘出了一尊四肢齐全的维纳斯,带给我们的未必是狂喜,说不定反而会感到巨大的失落。”

“那也是。”我表示同意,“我小时候在乡下有个小朋友,他很会讲故事,给我讲过许多童话,后来长大了我看到原著,发现和他讲得不大一样,我一直都不肯相信是他错了,总觉得版本不对。后来想明白可能真的是他错了,还很难过呢。”

“在乡下?”他微微一愣,燃起一支烟,带着丝沉思的神情,慢吞吞地问:“是台湾的乡下吗?”

“不是,是内地。我小时候在大陆,六岁才去台湾的。我一直有个愿望,可以再见到那个讲童话的小朋友,他曾经送给我一个木头灯笼,还和我有过一个‘一百年’不许要,的死约定……”我发现自己讲着讲着就跑题了,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又绕回来,“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忍不住要猜想《红楼梦》的后四十回,想像宝黛钗的真正结局。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曹雪芹,都快把自己憋死了。”

“哦,是什么问题?”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望着他,认真地问:“你说,王熙凤会写字吗?”

“什么?”他愣了一下。

“书里面说王熙凤不大识字。可是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一样的规模,都是礼义之家,史湘云薛宝钗以及元迎探惜姐妹都是打小儿上学的,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怎么独独王家却不让女儿上学呢?而且王熙凤取的是个男儿名字,说明王家很是望女成凤,又怎么可能不让她念书识字呢?所以,我怀疑,王熙凤不识字是假,为了逃避入宫,或者,就是王熙凤小时候太有才气,杀伐决断比男孩子都强,让父母害怕了,所以不给她读书,就像武则天杀马令皇室惊动一样,人们不希望一个女孩子过分优秀。”

“有道理。”他轻轻抚掌,谈兴也浓厚起来,“其实,《红楼梦》里有很多这样的自相矛盾,就好像曹雪芹有意留下许多破绽让后人来思索似的。像妙玉,一个四海为家到处挂单的女尼,收藏的茶器之贵重连贾府也难与匹敌;说是官宦家的小姐,因为怕养不活才送到庵里戴发修行的,还特地跟着几个贴身女佣服侍她,这样的阵仗,在贾府好像也并没有真正受到多少尊重,倒充满了落难公主的意味。而且,这样的千金小姐,却在贾家一住多年,老家连个来人打问都没有过。所以我猜想,会不会她就像甄家一样,是被抄过家的名门之后,侥幸逃命出来被贾家收容的。所以才会带发修行,而又凡心未泯,只因为出家根本就是一种逃避,掩人耳目的。”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我轻轻诵着《金陵十二钗》里妙玉的判词,心里豁然开朗。“贾府抄没,按理与僧尼无关的。可是妙玉最终还是跟着落魄了,原因必定是她除了贾家之外没有别的去处可以投奔,或者干脆就是跟着贾家一起败露身份,说不定,贾家被抄,她还是其中一条罪状呢。”

“也或者,她跟着家庙转移了。记得妙玉最喜欢的那句禅诗吗?”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不错,《红楼梦》里有个铁槛寺,又称馒头庵,正同妙玉的那句诗相合。这大概就是预示了贾府其他人的命运了,他们后来不是都被关在铁槛寺了吗?还记不记得有关贾芹的那首打油诗?”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我念完了笑起来,“一直觉得这段话太粗俗直白无趣味,很不像曹雪芹的笔墨,到底是高鄂续得不像。”说到这里,忽然猛醒,“你是说贾芹把妙玉……不会的,这太残酷了!”

西岭雪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