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念离魂(人鬼情系列之十)(43)

——她对香如出事那晚自己的不在场一直耿耿于怀,始终认为如果自己在,或许事情会有不同。

谁都无法预知不曾发生过的事,谁能知道一个故事到底可以有多少种结局,但是歉疚好比雀斑,一旦长出就很难褪去。

我还要对小金亏欠多久呢?

我终于决定打电话给小金说:“那套房子……你真肯租给我?”

“红颜,你想通了?”小金的声音很兴奋,透出如释重负的轻松,“当然当然,我说了要租给你,就一定会租,我不会讳言的,你也要遵守诺言啊。”

“我会的。要办什么手续吗?”

“不用,大家自己人,说一声就行了。”小金话里有骨头,生怕我听不懂,更进一步,明白地点出玉米的名字,“你住,好过空在那里,我还得担心郁敏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个人进来。当初买这房子,是看中它的增值潜力,到底也没什么机会来住,孩子要上学,住得这么远,不方便。现在租给你,也让屋子里有点儿人气,免得空太久了,会闹鬼。”

人气?鬼气才真。我想租房子,可恰恰是为了“闹鬼”。想到这一点,我更觉得对不起小金。我偷了她的人,还她一只鬼,可谓双重的亏欠,能不心中有愧?

愧,是“心”字旁加一个“鬼”字。如果说“鬼”是香如,那么“心”,便是玉米了。而小金的心里也一样是有只鬼的,那鬼,便是我。

她用心良苦地做这许多的戏,时而敲山震虎,时而威胁利诱,也无非是要驱妖降魔,要我让步吧?

我决定成全她。

为了香如,我已经注定要在“鬼”上欠小金的,那就让我在“心”上回报她吧——玉米,我把你还给小金了。这份鬼祟的恋情,我已经爱得太累,也有太重的犯罪感,如今,在做你的情人和做小金的房客之间,我决定,为了“鬼”,而放弃我的“心”。

十二、夜奔

聘则为妻奔则妾。

红拂私奔了,风尘三侠的故事让天下少女做了无数英雄美人的江湖梦。

张倩娘私奔了,演出了一场中国古代版的“人鬼情未了”。

卓文君也私奔了,她以离婚之身回到娘家,在当时已经够伤风败俗了,还要因为一段《凤求凰》的琴挑与司马相如苟合私逃,偏又不肯逃得太远,仍留在家门口,抛头露面,当垆卖酒,明欺父亲丢不起这个人。老爷子卓王孙见生米已成熟饭,只好忍辱含羞,打落牙齿和血吞地默认了这段姻缘,将女儿女婿接回来,送了百万银钱和百名仆人,好言相劝。那司马相如有了钱、有了名,后又获得皇上宠幸,有了地位,便宿娼纳妾、风流浪荡起来,竟再不拿文君当回事,于是便有了卓文君那首著名的弃妇诗《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逃妾有时候颇像古董,只有买进的价,没有卖出的价。珍藏时它是宝贝,千人争万人羡,伺得好时机放到拍卖会上,那简直珠光宝气、身价百倍。然而真到了穷途末路想拿它典当换银钱救急时,它却成了破铜烂铁,身价一落千丈。

茫茫人海,慧眼识风尘地认准了那一个,某时,某地,与他同心携手、奔走天涯,这是折子戏里的全本,却只是人生的序幕。正剧往往要落在日后许多年的柴米油盐,锱铢必较,不到白头偕老,不算剧终。

王宝钏举案齐眉是节妇的样板戏,但是唱念做打重的是开头和结尾,一个香艳传奇的抛绣球,一个十八年后的破镜重圆,构成了大团圆的人间喜剧。可是,那只是台面上的剧情简介,只是去芜存精的噱头和戏核,真正落实到生活中完完整整的日子里,可是漫漫十八年啊。十八年,寒窑孤衾、清风冷月,是容易过的吗?十八年苦守换来一个道义上的重逢,然而人生中最好的岁月都已经耗掷尽了,纵便是戴珠冠披凤袄,也只是虚名,能算是喜剧吗?

《西厢记》的折子戏里,崔莺莺和张君瑞从抱枕私约到金榜题名,大小登科,双喜临门,着实快心悦意。然而野史里故事的原型是什么呢?金榜题名不假,可是题名后张君瑞忘记了崔莺莺——或许记得,也只是记得罢了,反正已经得到过了,记,也只是记那得到那段的过程,不必狗尾续貂。崔莺莺悔了、悟了,可是晚了,她只有一死。她是病死的,不失其婉约缠绵,但到底是悲剧,以至于怜香惜玉的王实甫不忍照述其实,而要移花接木,替莺莺在剧本里安排了个好归宿,安慰亡灵……

还有很多红尘奇女子,敢做敢为、为情奔走,成功了,便是一段千古传奇;失败了,则背上骂名,浸猪笼、做淫妇、杜鹃啼血、泪洒桃花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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