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念离魂(人鬼情系列之十)(56)

我和念儿都明白,这大概是香如的最后演出。当她站在法庭上亲口说出自己被害的整个经过,她也就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死亡真相,那时,她的大限将至,分别在即。

然而我不能阻止这次死亡之旅,恶人必须得到惩罚,香如有责任有义务这样做,不仅仅是为她自己,更要为天地间的正义讨一个公道。

念儿十分忧心,她说:“香如是那么刻意的一个女子,活得太认真而固执。她的白衣一尘不染,她的身体神圣不可侵犯,她的爱情完美无缺,生活不如意,竟然以死相抗,甚至还魂后要刻意忘记所有的罪恶与背叛,她怎么禁得起当众复述人生的悲剧,她怎么能面对自己被伤害的真相?”

“但也就因为她是这样刻意而执著的一个人,所以才不能容忍罪恶逍遥法外,才要不惜魂飞魄散也要出庭作证,指证凶手。”

我抖开那如云如雪的新衣,饱蘸浓墨,在裙摆上画了一朵怒放的荷花,告诉念儿:“香如说过,纯洁的最高境界不是阳春白雪的天真,不是秋空皓月的清高,而是凌波荷花,真正入世而后出世。香如从生到死,虽死犹生,等于经过了一次涅槃,她拥有那样的境界,会明白纯洁的真正意义。”

“好。既然这是香如的意志,那就让我们帮她完成吧。”念儿咬破手指在我刚刚画成的荷花尖上点了一点红,毅然说,“明天,我会先替她作证的。”

在开庭之前,我们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要作证的是苏香如本人——因为,她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我们只是委托封宇庭告诉律师,要作证的是我和念儿,受害者的室友,间接证人。同时特意通知柏如桐列席旁听,让他来和香如见最后一面——毕竟,他是香如今生惟一爱过的男人。

辩诉开始时,是念儿站在证人席上做旁证发言。在庄严肃穆的法庭上,她的美丽和凄楚具有非凡的影响力,她流着泪进行完整个辩诉过程,从香如被强奸的那个大雨天讲起,一直说到她决绝地跳楼。她的诉说引起了观众席上一片唏嘘声。

但是对方律师犀利地指出:“念儿所说的一切,都只是转述,是她从香如那里听来的。且不说是否真实,即使念儿所说的全部属实,也不能代表事实的真相。因为,这里没有受害当事人。”

“有。”念儿石破天惊地宣布,“当事人今天也来到了现场。你要听她本人重新说一遍吗?”

“当事人?你是说苏香如?”律师惊讶极了,“控方证人,我有没有听错你的话?我们都知道,苏香如因为失恋而跳楼,可见她在临死之前已经神志不清,患有极严重的忧郁症。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会产生被迫害联想,冤枉我的当事人侵犯她。对于苏香如小姐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这并不能代表我们可以因此而牺牲两个无辜的青年为她殉葬。”

“卑鄙!”香如愤怒了,她从观众席上站起来,径直穿过长长的听众通道直奔庭前。

庭警赶过来阻拦她,可是他们的手臂从她的身体中间穿过,自己和自己碰在一起。已经想起一切并毅然决定要面对一切的香如,在这一刻真正具有了一个传说中的鬼的形态——徒有影像而没有了任何的温度与质感。

全场哗然,惊叫声响成一片。法官被这突然的混乱闹糊涂了,他高高在上,还没有弄清楚庭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徒然将惊堂木拍了又拍,高喝着:“肃静!肃静!”

念儿在证人席上高高举起双手,清脆地宣布:“大家请静一静,不要怕。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苏香如,她替自己伸冤来了,她是善意的,不会伤害大家的!请你们让开路,让她过来!”

我跑过去挡在香如身旁,不许人再穿越惊扰她,即使她已经只有影像没有躯壳,她仍然是我不容侵犯的好朋友。我和念儿一左一右保护着香如,肩并肩地站在证人席上,用我们的姿势来支持着她,也向所有人证明:香如和我们一样,只是一个无害的生灵。

现场渐渐平复,有一些人跑掉了,也有许多好奇心重的人留了下来,更有一些原本在场外的人听到奇闻不顾一切地涌了进来。

法庭上挤满了人,而我更从那人头攒动中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或许不能算做面孔,而只是一些意念——那些流芳百世的灵魂也都赶来了,来为香如声援,也是送行。她们的云鬓连着云鬓,衣袖连着衣袖,为香如把守住地狱的门户,助她完成最后的心愿。

虽然人们看不到那些死去的灵魂,然而法庭上忽然涌进的大量雾气让人明白,阴间和阳间在这一刻忽然被打通了,天地神明都在关注着这正与邪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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