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乳(46)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哪类人?这个短消息来得真是时候。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得穿射了大理石地板,再通过他的脚心,传输到他的耳朵里。

什么怎么回事?他气弱了些。

她把手机朝他一扔,他居然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庄一心的老师,开玩笑的。他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阵,若无其事地说。

开玩笑?是你和我开玩笑吧?当我白痴么?她妒火上来了。对她来说,世界上最大的火,最易烧毁世界的火,就是妒火。这种妒火,一旦燃起来,就很不容易扑灭。

你随便查看我的手机,这是对我的不尊重。他一看火烧起来了,马上给她扣大帽子。

你认为这样就可以和我扯平?

我跟她只是朋友,随你信不信。

我信与不信,并不能改变你和她的关系。

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她。

我没有弱智到那个程度。

晚上我的一个当事人请吃饭,有个官司要谈,晚饭你自己安排。他不再像以前,只要她生气,他就想方设地哄,哄得她带着眼泪笑起来。现在,他只说了一句“冰箱有菜”,就消失在门后面。

女人一撒娇,男人就想和她做爱,男人爱她。女人一生气,男人就选择出门,这个时候,女人基本上就失宠了。男人出门有几种可能,一是事情没法解释,暂时逃避;二是证实清白,表示抗议;三是模棱两可,让女人永远也不知道哪个结论是正确的。庄严属于哪一种,只有庄严自己知道。左依娜陷入了第三个可能中。他说是玩笑,有可能真是开玩笑。她记得,她也发过类似的消息给异性。但是,并不能因为这样,而推断只是玩笑。她想。叶小枫喜欢庄一心,叶小枫比左依娜漂亮,叶小枫温柔,最主要是叶小枫喜欢庄严,要不,她不会这么频繁地联系一个孩子的家长。

左依娜的胃口总是和情绪连在一块,她没有任何食欲。她像一头困兽,迈起了随时攻击的步子,有可能,她会穿墙而过,以求突围。世界上最折磨人的监狱,就是心狱。她把自己罩在密不透风的铁房子里。她必需不断地活动,不让自己停下来,不让烦躁、痛恨、憋闷、绝望等东西占据脑海,把她撕毁,把她逼迫。怀着极其厌恶的心理,她把庄一心的东西,捡进了庄一心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她的门,她永不想看见庄一心的痕迹,杜梅兰的影子。现在,庄严抛下了她,她对庄一心不光厌恶,还有憎恨。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套进去来的。

满屋子的无聊。她想,她的手为什么没有摔断,断了,让庄严一辈子都欠她的,一辈子都对她心怀愧疚。他肯定不敢把独臂的她这么抛下不管。她呆呆地从一个屋子转到另一个屋子,她在酒柜里找到一条的中华烟。她知道这是别人送的,庄严只烟“芙蓉”,包括酒柜里那些酒,都是庄严的当事人送的。她拆开了,拿出一包,并且点燃了一支。她蜷在沙发上,不停地抽,不停地咳嗽,呛出了眼泪。抽到第十根的时候,她找到了感觉。她停止了咳嗽。她已经不再是机械地吞吐,而是产生了吞吐的欲望,像饥饿的人面对面包,口渴的人面对凉水。她的注意力放在烟身上,舌头感觉烟的味道柔和馨香。她嘴里不断地喷出白烟,烟白嫩的躯体越来越短,她端起烟灰缸,笑。烟是有形的,她让它灰飞烟灭,它成一堆渣子。据说烟灰可以抹在伤口上。她不知道往哪里抹。烧烟的过程,与伤口抹烟灰一样,她觉得舒服了一些,好像有些酒醉,头和脚都像棉花一样松软。她想起来,就像断钥匙那回一样,她和钥匙都在月球上奔跑,也像在海底里游泳。她的身体在跳霹雳舞,轻盈柔韧。她舞着,舞到了床上,半卧,随手把另一只枕着扯来来,抱在胸口上。一片红色的东西随着枕头翻飞跌落,她摸起来,是个开了口的空壳。她精神了,像发现物的豹子,目光炯炯。她有一个星期没回来了。这个东西若和短信挂上钩,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她有点兴奋。她抽了整整一包烟。

你猜我在床上发现了什么?她打通了他的手机,咯咯咯地笑,笑得眼泪满脸乱爬。

床上有什么,我在吃饭。他说。她看见他的脑海里有手电筒的光束来回扫描搜索。

吃饭,这么安静啊。她还是笑,好像小狗在舔她的脚心。

刚好在洗手间。你弄点东西吃了没有。

咯咯咯,一只避孕套,红的,在枕头下,跟谁用的呢。

噢!想起来了。昨天,我自己一个人用的。咯咯咯。他也像她那样笑起来。

一个人用。咯咯咯咯咯咯。她笑得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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