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窑上,林夕也像《西游记》上的猴子,已到了山中无甲子的境界。
直到有一天父亲骑单车来告诉他是该高考看分的时候了,林夕才发觉自己根本逃避不了这些,自己本还以为已淡化了的那些伤痕。
林父骑车带回林夕,林夕在车后,看着父亲的背和发中夹混的“白雪”,林夕感到内疚和酸涩,林夕好容易说服父亲留在家里,自己一人去看分,他来到县一中,踏过大门的一瞬,往事涌上心头,不同时空里的感触同时不期而会。
林夕几乎没有勇气踏进杨新科的办公室。
林夕一脚踏进了门口,杨新科已看到他,他还有一种想转头逃去的念头。
倪平也在里面,从几步里他和杨新科的话,林夕已知道他走一个本科院校,倪平看林夕,眼中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同情。
杨新科看着林夕叹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林夕看场面很尴尬,只得鼓起勇气说“老师,我来看分”以求早点脱身。
杨新科叹一口气:“487分,只能走中专类学校,物理为什么误了,英语也不多,只有82分。”
林夕想这正是预想的结果,他不知再说些什么了,他向杨新科告辞。
杨新科叫住他,用一种关切的眼神看着他:“林夕,听我的,复习吧。”
林夕“嗯”了一声,走了出去,心里知道家里不会再让自己复习的。
林夕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没有感觉的支配,但竟然没被汽车撞死,可见这些年司机驾驶技术长进不少,可以顺利地躲过每一个想自杀的人。
回家的路仿佛太远,但自己的人生路却已像是到了光明的尽头,剩下的路程都在黑暗的包围中,父母一下子迎出来。
林父笑问:“怎么样?”倒像对儿子很有自信,仿佛是多余地问,问得很轻松,他等儿子说时自己再高兴一次。
林夕没有作声。林夕一时间分不清时间在此时是停止的还是加速了。
从满怀期望到彻底失望不知是怎样遥远的一段距离,但林夕在父亲眼神中一瞬间就看完了,看着父亲眼神渐渐暗淡。
林夕心如刀割,泪也失控地落下。
父亲那种失落淹没愤怒:“为什么?”
为什么?林夕也在暗问自己。
林夕在茫然中推动自己的车子。
林父的怒火终于爆发:“考成这样,你还去哪?!”
林夕抬起泪眼:“我到窑上去。”
父亲立时沉默了,闷闷地一声叹,母亲一下子哭了出来。
林夕明白十几年来父母都在期盼自己出人头地,他也明白十几年希望积累起来,一下子的失望有多大,他想向父母说对不起,想向父母哭一场,象儿时犯了错,扑进父母怀中大哭一场,他想向父母诉说一切,但一切都无从说起,也无法挽回了。
林夕又回到窑上,把劳累当酒麻醉着自己。那个叫小娟的女人看林夕还是那种眼神,但却没再找过他。
林夕回窑上的第二天,一场战争发生了。
管离合器的窑主表弟轻松吸烟,吐烟雾也用不少花样,他却指点拉车的动作太慢,象古时主人向奴隶一样斥责。
拉车的早憋了一肚子气,集体罢工,大家放下车子站成一团。
窑主跑出来喝斥着,但无济于事,拉车的人全抱臂在胸,面无表情。
砖机被迫停下来。窑主的表弟比窑主声气还高,但大伙只当他是疯子,理都不理。
窑主见两边都不让,毫无办法了,他抱着头蹲下身子。
林夕见不了他这种可怜相,走出人群。
走近他:“你跟我过来。”窑主抬头看他,再也拿不出架子,依言。
背后狗旦:“夕仔,你别做叛徒啊。”
“我们一天能出多少胚子?”
“十二三万吧。”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少吗?”
“……”
“因为分工不均,工资却平均,大家没了积极性。”
“唉,我也没办法,那几个都是我乡亲亲戚,我安排他们重活儿,情面上过不去。”
“活重不重并不要紧。但工资分配要适当。”
“如果你听我的,就这样。拉小车的人每天每人多得2元,而每天拉车数最多的人再多得一元就可以了。”
“能行吗?”“可以试试看啊。”
窑主走过去,当场宣布了这个决定。
拉小车的人欢呼着,老三笑道:“妈的,这才像话。”
窑主的表弟极力反对,窑主当即向他亮了“黄牌”,警告他再闹就“红牌罚下”
这一天下来有二十多万胚子,窑主露出了笑容。
窑主表弟见并不少于平曰拿的钱,也平了怒火。
而拉小车的人虽累了一点,但由于工资优势,也不抱怨什么。老三今天比大家多得了一块,林夕笑问他为什么这么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