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精(82)

她低了头,因为眼泪出来了,在他面前流露感情是可笑的,因为他并不在意,他有年轻漂亮的妻子,有中年得来的二土,还有秧秧,他不缺惠竹和她。她为他哭了,这眼泪没有依傍,她为自己的眼泪感到可笑,但她忍不住。

他沉默了,她听见他的叹息,他伸手轻拍她的肩膀——他现在的举动都是这样生疏。他说:“妈妈还好吗?”

她点头,把眼泪点得到处乱撒,她恨自己丢脸了。

“外婆还好吗?”

她又点头。

凡鹏从书桌里拿出一个信封,说:“给你读书用的,专科毕业不好找工作,好好努力,下学期参加升本考试……我看过你的成绩单,你成绩很好的,应该升本……”

她的头更低了,他后面的话让她的心碎成了片,他看过她的成绩单,他是惦记她的,他是关心她的,但也只能做到这样——他们已经失散了,他们已经不再是亲密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了。

他把信封塞到她的手里,她握着,只是哭,他伸手擦她的泪——她已经长大了,她的脸陌生也熟悉,她就是他那个小小的笛子,仿佛又不是。

她努力地忍住哭泣,因为他们不能在里面待久了,这时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钱来,塞进她的口袋,说:“去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有些赌气地扒拉了一下那些钱,她不要他管她!也不要他的钱!因为是他先不要她的!她把信封也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看着他,就像小时候和他赌气的时候那样,把手背在后面,歪着头看着他。

他觉得辛酸,觉得自己对她的愧疚在这两年越来越重——他老了。他把信封和钱都放在她的大衣口袋里,说:“听话!”

她勉强忍住的眼泪是决堤的洪水,蓦地翻涌,“听话”,这是他最爱说的话;“听话”,说了一大串的话以后,后面加两个字:“听话”,这两个字出自父亲的口,而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听到过了——原来,他还是她的父亲,只是,他已经放弃她了。

笛子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因为她总是哭泣,凡鹏先离开了,因为觉得如果自己不出去,她就不会停止流泪。他亏欠她很多,年纪越大,他就越是觉得他亏欠她的很多。

她坐了一会儿,觉得哭红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才推门出去,低着头,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

秧秧站在酒柜旁边,看要哪一瓶酒,又拿不定主意,就招呼了乔晋过来选。

两个人站在那里,沉吟着,大雄拿着相机,说:“回头!”

两个人就带着有些惊讶的表情转过头去,那一刻,笛子正推门出来,因为那一声,也惊讶地抬起了头。

一束白光闪烁了一下,大雄笑着说:“三人照!”

笛子的眼睛是红肿的,谁都看到了,谁都像没有看到一样。

“笛子姐姐!你怎么没有死!我打到你了!你怎么没有死!不管!你得死!”二土已经换了武器,一个可以发射塑料子弹的颜色鲜艳的手枪。

笛子闷闷地坐在大雄旁边,看着二土背着一排假子弹,戴着头盔,戴着墨镜站在前面大声地叫,她觉得奇怪,这就是父亲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有了这样的一个孩子,是她父亲的。

二土还在叫,李丽制止着二土,说:“笛子姐姐才过来,累了,你打别人。”

二土就打了李丽,李丽觉得在这些晚辈面前做那样幼稚的举动,是有些可笑的,就起来,抱了二土去房间,说:“我们找个好玩的东西来玩,看看有什么更好玩的东西,刚才那个不好玩。”

二土的叫声被关在里面。

空调吹出来的热风有些干燥,还有点那样“嘶嘶”的声音,很微弱。

乔晋还是瞟了一眼笛子的脸,他看到她还有些红肿的眼,他收回目光,拿了自己的茶杯,呷了一口茶,秧秧挽了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凡鹏还在和大雄聊天,大雄很有激情地说他要升本,满脸带着幼婴似的单纯神情。大雄还说初五要和笛子回他家去,他的爸妈还有姐姐都想见到笛子。

凡鹏沉吟着点头,拿出一枝烟来点燃,秧秧夺过他的香烟,说:“空调房里不许抽烟!”

凡鹏想笑,但没有像平时那样没有顾忌地笑出来,只把烟摁灭在烟缸里,说:“好,不抽。”

乔晋却神经质地拿出香烟来,点上,秧秧一直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的恨和绝望齐齐涌上来,很凶猛地把她吞掉了。

她还是那样看着他,他无知觉地自顾自地吸。她想她知道他烦闷的原因,她站了起来,很大的动作,然后“蹬蹬蹬”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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