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还在,你还在(16)

这些气话,我在静怡昏迷时一遍一遍地送进她的耳朵。她听到了吧?否则,按当时医生的诊断,她是无法再醒过来的。或许,她是没听到的吧?否则,最后她不会死。

第二次婚礼前夜,我躲了起来。躲进酒吧里——这个静怡曾为我清理过伤口的酒吧。

那时候,我刚回国,竟在鱼龙混杂的酒吧里遇到静怡。她那时候遇到了麻烦。我出手了,却被人揍得很惨。是她,替我收拾了狼狈,然后带我去找绘直。在酒吧的这个角落,我可以不受打扰,可以安下心来回顾周围的每个人、每件事。就当作——代替静怡整理她的记忆。我想,她真的走得太匆忙了……这家酒吧,后来属于谁了呢?我听说原朝已经把它卖给了别人。静怡在这里到底推销掉了多少瓶酒呢?又被灌醉了多少次?静怡不爱哭的——大家都知道——可是,那么苦的日子,她真的没哭过吗?我不清楚,那时候,看着我被揍得那么凄惨的模样,她为什么会笑?为什么……她要笑?静怡很喜欢笑,连受欺负的时候,都是笑着面对的。连……死去之后,都是,笑着死去的。

我时常回想起静怡的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医生们把床单盖在了她脸上。

我把床单掀开。再盖上就再掀开。疯了一样。那么美的笑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掩盖在床单之下?外面天气很好,无风无雨。阳光洒进病房,很亮,很暖。她的身体,是冷还是暖?我不敢去触碰。我只是看着那张脸,不敢移开视线。害怕一移开,那么美的笑容就会消失。然后,我就躲来了这里。第二天的婚礼,我失约了。很默契的,绘直也失约了。我看着盒中的对戒。我对自己说:等到忘记悲伤的时候,再戴上你们吧!

在静怡离世之前的几分钟,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必须留下,很多人都说,那个声音,叫作直觉。一种令人恐惧的东西。

我看着此时病床上的静怡。苍白的她。绘直让乔亦辰那家伙单独留在病房。我第一次见连体婴似的两人分开。她应该都知道了吧?知道其实静怡一直爱着她的男人。否则,她不会什么都不说,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乔亦辰说话一直很欠揍。可是,那和静怡喜欢笑一样,那是他保护自己的方法。只是现在,静怡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乔亦辰那张欠扁的嘴,如今也只剩沉默、沉默、沉默……心电图的走势已经不寻常。静怡仍旧看着乔亦辰。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他们轻轻相握的手。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静怡现在很幸福。而我能给她的,只有不打扰。乔亦辰不是瞎子,他注意到了心电图的异常。“你等我!我去叫医生!”他急急忙忙起身,松开了她的手,松开……直到最后连指尖都不再相触。跑出去。静怡颤抖着伸手,想要挽留。

我知道,那是用生命在挽留。

也许,在她看来,乔亦辰才是先离开的那个。

乔亦辰,总是先离开……就连在她生命的最后,也是。

葬礼那天,我去了。没有哭。我是不会哭的人。静怡曾经说过:“我很羡慕你。我也想做一个不会哭的人。”可是,她做不到。或者说,她在人前做得到,人后却一定做不到。她伤心难过,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哭泣,****伤口。她哭泣的时候,很美。微笑的时候,有如天使。

我开始回忆,回忆静怡每一次对我笑的时刻。当她推开我,笑着对我说“不是你”的时候;当她看着漫天的烟火,笑着对我说“谢谢”的时候;当她仰头对着天空,笑着问我“那里应该会有天堂吧”的时候;当她被推进手术室,笑着问我“会很疼吗”的时候;当她坐在窗边,看着楼下乔亦辰逐渐消失的身影,笑着对我说“没有我想要的温暖”时……哭和笑一样,都是宣泄。她永远也做不成一个无泪的人。因为她会笑,孩子一样的笑。

☆、戏子

他说:“其实……你看着我,都是在看着他……别哭,我不怪你。今后,我便是他的替身,陪着你。”

台上,他是风华绝代的杨玉环。

台下,她是端茶送水的小妹。

第一次描眉涂脂,她在铜镜中的扮相,绝不输于任何师兄师弟。思及此,一滴滴珍珠泪,乱了妆容。躲在门后,一切收进眼底的他,上前,拿了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泪。“你替我唱,只一出。”

《贵妃醉酒》。是戏园子里久演不衰的一幕剧。

噙着杯的她,可谓是那杨贵妃再世,惆怅牵扯在那抬眉一笑间。玉一般的风骨。手一掩,她唱道,“醉了,醉了。”台下看客,皆被这一声低唱浅吟弄得醉眼靡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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