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公主(167)

顺治十一年,建福花园的桃花再次开放的时候,平湖肚子里的胎儿已经确诊是龙子,而建宁进宫的次数也更加频繁了。当年长平公主讲的那些故事全都重新想起来了,什么魏忠贤请巫医进宫为张皇后"捻背"暗伤胎儿,客氏以进糕点为名毒死范慧妃的儿子令她失宠……建宁想起这些就觉得寒心。尤其阿笛告诉她,太医已经不止一次在平湖的茶饭里发现藏红花,这使得整个雨花阁疑云密布,如临大敌,建宁就更加放心不下了。

她已经知道,藏红花是一种能令人落胎的『药』,而且像这样的『药』还有很多,有些『药』『色』重气味浓的还易防范,可有些无『色』无嗅的就很难分辨,还有一些,像是麝香,搀在食物里能令人食欲大增,却也能令人落胎,简直防不胜防。建宁为此十分担心,甚至向顺治请求让平湖搬到额驸府里休养,直到临盆。

这请求当然不获允准,还被宫里的人取笑说:"十四格格已经嫁了人,还这么胡说八道的。哪有妃子出宫休养的道理呢?"

平湖也说,请格格不要再为我的事担忧吧,我会小心自己的,也会小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他是我的全部希望。

这也许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宫里的哪个女人不是希望母凭子贵、一朝飞升呢。然而建宁总觉得,当平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气氛比任何一个人都更严重,更盛大,仿佛一言九鼎,指点江山。她悄悄地在心里对平湖承应:我会尽力保护你和你的孩子的安全的,仙姑嘱托过我,我一定要为她、为你做到。

建宁来雨花阁探访平湖时,偶尔会遇到宁妃和远山小主,倒是慧敏自从杏仁『露』事件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尽管阿笛、阿瑟谁都没有说出去,连素玛向皇太后禀报佟贵人近况时也没提起过,可是敏感的宫墙还是知悉了这个秘密,并且借着风势将它传得尽人皆知。于是人们再次提起了皇长子牛钮的夭折,并将两件事含糊地说在一起,虽然没有人说破杏仁『露』就是导致平湖痉摩的直接原因,慧敏却也不好意思再登门了。

于是建宁把下一个嫌疑目标定在了宁妃身上,她想宁妃向来为人冷淡木讷,对谁都不苟言笑,生怕谁占了她的便宜似的,且与平湖素无交往,也并不见得有多么相投,如何平湖一怀了孩子,宁妃就忽然变得热情起来了呢?阿瑟和阿笛提防得这样严密,还有不明『药』物混进雨花阁来,渠道只有三种:一是访客寻机投毒,二是厨房被人收买,三是太医监守自盗。

太医是首先可以排除的,因为『药』物的事就是他揭出来的;厨房的事不便细察,却容易防备,建福花园自有灶台炊具,从此不取用宫里配饭就是了,贵人一应饮食,都是阿笛自己动手;再就是访客趁人不备投毒在锅里、饭中、甚至是任何平湖可能接触到的柜台案角了,这却是防不胜防的。阿瑟曾经忧心忡忡地对建宁说:"真希望皇上能下一道旨,传令任何妃子都不许来雨花阁探访主子,倒也清闲省心。"

是这句话提醒了建宁,终于想到一个杜绝宁妃踏进建福花园的方法,一个十分简单直捷、非常建宁格格式的方法——她无理取闹地挑着宁妃大吵了一架,砸了雨花阁两件瓷器,惊动了太后与皇上,获得了一道禁足令:为保证佟贵人安心待产,不许宁妃或建宁任何一个人,再到雨花阁来。

那天,阿笛和阿瑟送建宁出园子的时候,抹着眼泪说:"格格,委屈你了。"

建宁却不在乎地笑着:"这算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人吵架,不过是个宁妃罢了,从前我连皇后也吵过呢。又能怎么样?她现在变成静妃了,我可还是格格。"

她是由衷地开心,因为自觉终于帮到了平湖,而且用的是这样玉石俱焚的方法,尤其让她觉得悲壮。她站在建福花园的门口回身向平湖挥手告别,笑容如早开的桃花般甜美。

平湖站在桃花树下,那么孤单、瘦削,落落寡合,完全看不出有孕的样子。初开的桃花在她的身后翩跹飞落,她在云蒸霞蔚中对着建宁慢慢地挥手,单薄飘逸得像一个影子多过像一个人。

建宁觉得心疼,她每次见到平湖,都会涌起一种保护她的冲动,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保护,她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用一道禁足令把自己和宁妃一起牺牲掉,已经是她可以想到、做到的最勇敢的方法。

禁足令下达后,雨花阁果然安静了好一段日子。远山仍然时时来访,但只是略坐片时便告辞,没有任何人怀疑到她身上,反都因为雨花阁近来的安静而益发确信投毒者必然在静妃与宁妃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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