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公主(233)

此谕传出,群臣欣然,都以为皇上终于恢复正常,不再为过度思念皇贵妃而逾制异行了。所有人都知道这必定是容嫔娘娘劝谏得值的功劳,却想象不出她究竟用什么办法取得成功的。人们可以确定的,只是佟佳平湖即将重新得宠、成为宫中除太后外最有权势的女人,而当朝廷传出晋升容嫔之父佟图赖将军为一等公的消息时,这预测就更加确定无疑了。

远山等贵人又开始想方设法地巴结平湖,想要借一点机会分泽皇恩了,而平湖则一如既往地淡漠,轻易不肯见人。但是这一回,再没有人向皇太后抱怨她的冷淡、傲慢、独擅专宠,却争着有意无意地向太后暗示,自己是容嫔娘娘的好姐妹,对于容嫔游说皇上的事,自己是有份参与意见的。

而建宁格格和容嫔娘娘的友谊是众人皆知的,人们原本就知道吴额驸是皇上最宠的臣子,如今又多出容嫔这个靠山,那还不赶紧有多巴结就多巴结、要多卖力便多卖力吗?而"逍遥社"里何师我、陆桐生那些公子哥儿更是借着起诗社、送戏班的名目,隔三岔五地上门献殷勤。

然而向来好热闹、爱虚荣的建宁格格这次却一反常态,对万事都有些懒洋洋提不起兴致,自从绿腰和吴青进府后,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建宁今年只有二十岁,生平足迹只踏过盛京与北京两地,不在宫中就在府中,未识民间疾苦,不知饿为何物,稼穑耕织更是闻所未闻,五谷不分,六畜不近,生于绮罗丛,长在脂粉地,寒着棉,夏穿纱,从未为生计略萦于心。然而她却觉得辛苦,彻夜不能安眠,片时不可解颐。

二十岁的女子,心心念念惟有一个"情"字,而独独在这个字上,为她一生所欠缺。早在幼时已经父母双亡,所亲近者只有一个皇帝哥哥,然而福临九五至尊,日理万机,又能拨得多少情分在她身上?后来结识了香浮、平湖、四贞、远山这些个闺伴,她们却个个心事重重,城府深沉,所言所行,只教会建宁一件事,就是爱情的辛苦。然后,她自己的爱情来了,果然是好事多磨,深不可测,经历了许多误会、隔阂、疏冷、宽恕、乞怜、垂慕、患得患失、忽冷忽热之后,如今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风平浪静了,却是以她的一再退却包容来换取的,是一樽盖着华丽锦袱、打碎了又粘起来的精美玉瓶。

她知道,那樽玉瓶看起来仍然很美,但须珍藏密敛,轻拿轻放,不堪一击。碎的玉瓶永远不可能真正恢复完整,她余生都将带着这伤痕辛苦下去,除了再碎一次,别无选择。于是,在这含辛茹苦与委曲求全之中,她老了,在这如花似锦的双十华年里,不等盛开已经略见凋萎。

这夜,已经熄了灯,忽然绿腰低低地在窗外咳了声,问:"格格睡下了吗?"

建宁原不想理会,却听得窗外又是幽幽的一声长叹道:"绿腰自知罪不可恕,然而对格格的忠心却从未动摇的,若不是为了格格与额驸,也不敢半夜打搅了。"建宁听到"额驸"二字,由不得应了一声:"有话进来说吧。"

红袖早已在外间侍候动静,听到吩咐,忙重新掌灯,拉闩开门,请进绿腰来。绿腰请了安,便在床边矮凳上坐下,觑着颜『色』问道:"额驸今儿没在府上,格格可知道么?"

建宁果然不知道,听了倒微微一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绿腰脸上一红,垂头道:"额驸今儿没来上房请安,绿腰只怕格格以为是被贱婢绊住了,所以特地来格格面前剖白真心。"

建宁不耐烦地挥手止住道:"绿腰,你我从前何等好来,这些年虽有许多误会芥蒂,终不至于连句真心话也说不得了。你有什么话,便直说罢,不必这么吞吞吐吐的。"

绿腰笑道:"瞒不得格格,自从格格许我回府,绿腰敢不小心侍候?既知额驸不在上房,又不曾往贱婢房中去,便替格格留心查问,方知额驸今儿并未回府来。这在从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最近却不是第一次了,格格白想想看,近来京城里正在宵禁,额驸不说深居简出,反越往外走得频,这可不是有蹊跷?昨儿匆匆忙忙慌里慌张的一大早出去,又不叫一个人跟着,又说不是上朝,焉知不是在外面有了什么人呢?"

建宁听了,愣愣地出神,问道:"依你说,咱们却该怎么着?"

绿腰听到"咱们"二字,顿时喜上眉梢,浑身轻得没有二两沉,更加凑前了计议道:"格格要知道真相也不难,只要派几个得力的人跟着,少不得查出额驸去了哪里,同什么人见面。若不与娘儿相干便罢,若是果真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咱们到时再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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