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公主(246)

大玉儿呵呵笑道:"你一口一个"太后",说得我好不高兴。可是俗话说得好,"天大地大,没有爷娘大;爷亲祖亲,没有亲娘亲。"我说十句话,哪有你这个亲额娘说一句话入耳贴心呢?只怕我就算耗费再大的心力,也教不好玄烨,他始终还是你的儿子,是汉人的皇帝。唉,我这个老太婆可真是为难啊,不如你来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让玄烨忘记他身体里的那一半汉人血『液』呢?"

平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点点冰冷起来,就仿佛在一个无底的冰窟里越沉越深。她明白了,原来大玉儿是在『逼』自己给她一个绝对可以信得过的答案,让她相信,她才是玄烨惟一的亲人,而自己对玄烨没有任何的影响力。然而,除了死人,谁能给出这样的保证?

太皇太后分明是在同自己做交易。这已经是她们之间的第几次交易?

从前,太后大玉儿曾向身为容嫔的佟妃要求过董鄂皇贵妃的『性』命,而此时,太皇太后的大玉儿则是在向已经成为康章皇太后的平湖要求她本人的『性』命。而两次的筹码,都是玄烨。于是,注定了大玉儿是永远的赢家!

平湖在瞬间做出了决定,为了玄烨的帝位,为了汉人的江山,她除去牺牲,别无选择。更何况,顺治死了,永历也死了。他们一个失踪,一个被擒,几乎同时交出了权力。就好像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同时拉下了本不该属于他们的王位,而将明清两股力量合二为一,把天下交付在身兼满汉血脉的康熙帝玄烨手上。这是天意!玄烨,才是真正的天子!

只要能解除太后的疑虑,只要玄烨仍然可以称帝,只要天下江山至少有一半能回到汉人手中,有什么是平湖不能付出的呢?生又何欢,死又何惧?生命,对她而言早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了。

平湖恭顺地低着头,似乎答非所问地说:"臣妾这些日子因为触犯痼疾,身子越来越差,只怕有负太后宠爱,命不久长了。以后,教导爱护玄烨的职责,就全拜托太后费心了。"

大玉儿听了,故作惊讶地问:"你身子不舒服吗?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见召太医?"

平湖苦苦一笑,却仍然温婉地道:"太后不是说我精通歧黄吗?人家常说的:能医者不自医。我自知这病只是捱日子罢了,也不知是十天,也不知是半月,就再没福气领受太后的恩宠了。"

这番话,等于是在向太后应承,自己情愿一死,但不知还可以延捱多少天活命?大玉儿见平湖如此痛快决断,倒也讶然,半晌方叹道:"这真是让我心痛啊。然而你既得了这样的病,也只得认命了。我明儿叫傅太医来好好替你医医脉,总要尽力诊治。这个月,你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知道吗?不过你身子这样弱,只怕过了病气给玄烨,况且他又要天天上朝,政务繁忙,大概不能常来看你了。"

平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那就是说,太后只给了她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后,她就必须自我结果了。而就连这一个月,太后也不愿意让她见到玄烨。看来,之所以肯延缓她一个月的寿命,并不是想让她死得无憾,而只是要做到"无虞"罢了。太后是要她用医术使自己一天天憔悴,"正常自然"地死去,免得众人疑心。平湖在心里淌满了泪,却仍然只能满怀感恩地说:"太后想得周到。臣妾叩谢太后恩宠。"

玄烨读到的信,吴应熊也读过了。他再次有了那种生不如死的耻辱感。

自从结识明红颜、可以身体力行地为南明朝廷献力以来,他努力地『逼』自己忘掉身为天下第一大汉『奸』之子的悲哀,父亲是父亲,自己是自己,虽然父亲叛明投清,他却是忠于前朝的,可以无愧于天地。然而此刻,在永历帝的乞命书前,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自己身为叛臣之子的事实,不得不为了爱莫能助而绝望,而悲痛,而惭恨。

信是洪大学士带给他看的。洪承畴说,这封信他自己看了很多遍,几乎已经会背了,开篇第一句即云:"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这句话,不止是说吴三桂,也是说他洪承畴,真令他羞祚莫名,汗流浃背。而后边永历帝自叙这些年颠沛流离的惨痛经历,更让他既痛且哀:

"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缅人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只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微命于蛮服,亦自幸矣。乃将军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旅之身,何视天下之不广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锡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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