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户流年(376)

“我小时候,常常挨打。”月光下,何离的面目有些朦胧,声音飘飘忽忽,“我爹喝醉了酒打人,不喝醉酒也打人。”从自己记事的时候开始,见到父亲回家后脸色不善,会靠在墙边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能躲到墙里头去。

谢四爷心中一酸。怪不得棠儿小的时候,她每回见了孩子都要迅速打开襁褓,从头到脚查看一遍。原来如此,她幼时常挨打,身上自然时常有伤。她是唯恐孩子身上也有伤痕,可怜的阿离。

“我爹不打人的时候,可好了。”何离脸上有一抹温柔又酸楚的笑容,“大冬天烤红薯给我吃,红薯又面又甜,热乎乎的,太好吃了。”

那是记忆中爹唯一的好处,所以一直深深的记着,记了几十年。血浓于水,哪怕是被亲爹娘卖了,还是记挂家里的。那些年在谢家,不管月钱再怎么少,还是一文舍不得花,攒下来托人带了回家。

爹和娘也算过了几年好日子吧。何离惆怅的想着,虽然拿到六十两银子之后没几年他们就先后亡故了,但是那几年他们丰衣足食的,算是过了个不坏的晚年。

“托小多的福,爹能吃上肉了!”那一年自己大着肚子,爹娘托人带了口信,能听出来是心满意足的。他们是能吃上肉了,却不知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泰始九年的夏季,异常炎热。自己和阿昭都怀了五六个月的身孕,并不敢用冰,中午热的实在受不了,阿昭偷偷拉了自己去湖边凉快。阿昭不知怎么的落了水,被救起来后孩子已是保不住了。太太大怒,命人将自己关了起来。

何离淡淡笑了笑。若不是当时自己怀有身孕,怕是当时就被打杀了吧?子嗣是大事,太太这正室嫡妻再怎么尊贵,明公正道妨害子嗣的事也是做不得的。当然了,暗中加害的话,又另当别论。

当着太太的面,自己一句话也没说。这个局太明显了,阿昭没了孩子,自己的嫌疑最大,如果罪名落实,孩子落地之后必会留子去母。如此一来,四爷身边得宠爱的袁昭昭、何离离两人差不多都废了。得益的,是太太。

玉郎来了,自己还是一句话也没说。这么明显的事,说什么呢?若是连这种伎俩都看不出来,玉郎还是玉郎么,干脆改名叫糊涂蛋好了。

自己想开口叫“玉郎”,他却伸出手指轻轻堵住自己的唇,“阿离,我信你。”我信你,这三个字真是很美好,很温暖,明媚的像三月春柳。

180番外

何离这四十多年的人生当中,曾不止一次目堵过死亡,也不止一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小时候她那酒鬼爹打起孩子来是不顾头不顾脚的,何离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六岁那年被卖,先在人贩子周大嫂子家里住了两个月。周大嫂子一向是把小丫头们养的白净、懂点规矩了,才往主顾们面前带。要不,乡下丫头面皮肌瘦的又什么都不懂,谁家肯花钱买。

那两个月里头,何离从早到晚手脚不闲着,跑前跑后的替周大娘干活儿,见人就陪笑脸。虽然晚上回房睡觉的时候很听了些讥刺挖苦的话,不过功夫没白费,周大嫂子把她带去了谢家,让管事嬷嬷们挑选,还给多了两句好话。结果,何离被谢家挑上了。

周大嫂子把人交给管事嬷嬷,临走前笑着告诉她,“你爹想卖高价钱,我原本是想把送到马大户家的,他家出价钱高。不过你这么乖巧,我倒舍不得了。”

何离满脸陪笑的道谢,直吓出了一身冷汗。马大户行商,家里有钱,马大户娘子肥肥大大的,性子暴燥的很。凡卖到他家的丫头,哪个不是朝打暮骂、忍饥挨饿?那回卖到马大户家的是邻村的二丫头,没几年就被折磨死了。

到了谢家,虽然嬷嬷、姐姐们教规矩很严,但是不犯错就不挨打,又能吃饱穿暖,很满足了。不过,白天还好,晚上的时候很想家。虽然爹爱打人,也会给烤红薯啊。娘也有好声好气的时候。

十三岁那年,和自己一起当差的明月不慎着了凉,渐渐成了伤寒之症,被撵了回去。明月是谢家家生子,模样俏丽,性子泼辣,有意无意的得罪过不少管事嬷嬷。明月被撵出去没多久,就病死了。

在谢家,明月喝着上好的毛尖还嫌茶味儿不好;被撵出去之后,碎茶沫子煮出的茶水也当做甘露一般,一气灌了下去。明月心气儿高,曾经锦衣玉食过,这样的苦日子如何挨的下去?一病而亡。

何离越发勤谨,而且注重保养身子,不敢生病。“明月是家生子,生了病尚且如此。我是外头买来的,真到了那一步,怕还不如她。”自己若被送回何家,这花容月貌的,怕不再被卖一回?若再被卖,不定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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