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娘眉头一蹙,这可没想过,随即舒展秀眉:“苏傥。”
“啊?”卢绣儿心想,原以为是苏恒朱呢,不过苏傥这小子有厌食症,食疗一下未尝不可。
她微一沉吟,回想所阅典籍,道:“苏傥总是食欲不振,依我看——”她还没说出口,苏媚娘招手向厅外道:“傥儿,说你呢,快进来自个记着。”
苏傥老老实实走进,想是在门外候了半天。卢绣儿难得见他仿佛一个乖孩子,温顺地叫了苏媚娘一声“媚姨”,然后向她一点头,也不多说话。他莫非是……害羞?卢绣儿想到这一点,暗自发笑。
“好了好了,绣儿你说给傥儿听。”
卢绣儿脸一红,在尚食局天天见面,可为什么此刻的情形竟怪怪的?她的声音也柔和了两分,道:“不思饮食、食少呕吐,都需开胃健脾。像五香槟榔就是一味对症的药膳,媚姨既有原料,可做来吃。此外,猪肚粥、萝卜饼、姜糖饮、果仁排骨也可试试。”
苏傥瞪大双眼:“有这许多可吃的,你为什么早不做来我吃?”
卢绣儿若无其事道:“皇上叫我给他拟定菜谱,又没叫我对症下药帮你治病。”
说得也是。苏傥不言语了,只觉卢绣儿并未十分放他在心上,有些心灰。
卢绣儿看他默然不语,全没有平时飞扬跋扈的神采,竟生出不忍心来,对苏媚娘道:“厨房若空着,我这就去熬一碗猪肚粥如何?”
苏傥虽然生气,仍亦步亦趋跟了卢绣儿到了厨房。苏媚娘按卢绣儿的指示,备齐白术、槟榔、梗米、生姜、小茴香和胡椒粉。卢绣儿把白术、槟榔、生姜缝入猪肚,一一示范给苏媚娘看。
等武火改文火慢熬的时候,歇下手来,卢绣儿抬眼瞥见苏傥痴痴凝望炉火的样子,心里竟然一痛。纵然他尝尽世间美味,却终没有一味可留恋,连美食亦觉无味的这个男子呀,究竟有什么是他心爱的呢。
唯求这一碗猪肚粥,能打开他的胃,如有工夫天天都煮上一碗——不,卢绣儿很快打消这个愚蠢的念头。以他之挑食,这些药膳只能轮番上,天天煮同样的,他就又会兴起厌食的心了。
长久相对而不嫌弃,无论是人或食物,都是难事。
苏傥捧了猪肚粥珍之爱之,一直舍不得吃。他小口吮了一下,立即连声叫好,夸张献媚之态尽出,羞得卢绣儿被苏媚娘看热闹的眼神逼得无处藏身。她只能托词天色已晚,匆匆遁走,可依旧逃不过苏傥,被一路护送回家。
“绣儿,多谢你为我煮粥。”苏傥在卢家门外诚恳致谢。
“不必谢。”卢绣儿在轿子上已平复了心情,冲他扮个鬼脸,“要是早些时日做了,兴许你就不刁难我尚食局的技艺。”
苏傥一笑,涎了脸道:“那明晚再帮我煮一碗如何?”
得寸进尺。卢绣儿意志坚定:“后晚罢,明晚我去成府,你让媚姨煮给你吃。”
苏傥大觉扫兴,鼻子冷哼一声,暗想,早知就该把那碗粥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不,应该是吐个干净。
次日,卢绣儿到成府则风雅许多,虽然也谈膳食,成家两兄妹却烹茶备酒,席地清谈,纯是名士气派。
凤灯明媚,鹤脂香烧,成府望远阁内银丝纱制成的帐幔随风轻扬,疑幻似真,犹如不小心走进了仙人府邸。卢绣儿心神荡漾,斜倚阁上栏杆远眺,明月当空,照见池水清幽,有数枝白莲莹澈无暇,含苞待放。
“吴中白藕洛中栽,莫恋江南花懒开,万里携归尔知否,红蕉朱槿不将来。”卢绣儿不觉吟诵了一首《种白莲》,笑道:“须多谢香山居士把江南白莲引入北地,赏心悦目之外,连带了我们取用莲子做羹汤都方便了。”
凡是烹饪食料,她都曾考察过产地来历,对历代流传的诗词歌赋也都留了心。有时皇上用膳时说上一两个典故,常令得龙颜大悦,比用心做了一席菜更有奇效。
成茗和成荃相视一笑,成荃道:“绣姐姐记得教我做莲子羹,等我家的莲子熟了,我专门为你做一碗谢师。”
成茗则道:“说到香山居士,我倒想起另外一首论茶的妙诗。”他说完,走到一旁案几前蘸墨疾书,卢绣儿凑近了来看,却是与白香山齐名的元稹所做的宝塔诗: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日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成茗的书体畅逸飘然,刚柔相济,卢绣儿看得爱极,舍不得移开目光。成荃笑道:“大哥这幅字何不送给绣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