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天漫地。
路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脚踩上去,吱嘎吱嘎作响。莫研缓步走着,慢吞吞地走过酒坊,走过街角,身不由己地拐进小巷,却停在了距离小院尚有几丈远的地方,并不上前。
果然是住了人,她能看见从小院中透出的光,温暖而陌生。
虽披着狐裘,雪中寒意仍是透骨而入,她就这样站着,时时禁不住轻咳几声,却不愿动弹。
良久,小院中似乎传来些许动静,嘎吱嘎吱,像是轮子碾过地面的声响。莫研犹自瞎猜,小院的门被人从内打开,一辆木制轮椅出现在门口,一名苍白清俊的青年坐在其上,正朝莫研这里望过来。
莫研也呆呆地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对视半晌,看到莫研禁不住风又在咳嗽,青年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在屋中老听见有人咳嗽,原来是你。”
莫研不语,这青年膝上虽然铺了毛毯,她仍能看见他左膝下方是空荡荡的。
“很冷吧,我刚煮了茶,要不要进来喝一口。”那青年微笑问道。
“多谢……你是谁?”她挪动脚步,迟疑问道。
青年转动轮椅,自行往里行去,口中笑道:“小生姓苏,单名一个醉字。”
莫研哦了一声,没再吭声,双目只盯着周围,无法言语——小院中的物件、布置,竟然都和她当初住在这里时相差无几,她转头望向展昭曾住的屋子,可惜屋内黑着灯,什么都看不见。
苏醉对她的惊讶似乎无知无觉,转着轮椅驶入正屋,也就是当初公主所住的屋子。
屋子外室的炉子上果然煮着茶,茶水咕咚咕咚作响,显是沸了些时候。
“姑娘,请坐。”
“多谢苏公子。”
虽然知道不太礼貌,莫研抖掉斗篷上的雪,仍是禁不住要东张西望,打量一通下来,这屋子简陋依旧,却是十分干净,通往内室的门上挂了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因此也瞧不见里头。
苏醉倒了茶水,又不知从何处找出一罐子肉桂粉,捻出一些洒在茶水中,香气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喝吧,驱驱寒气。”他笑道,把杯子递给莫研。
接过杯子同时,莫研已看见他手中厚茧,心下起疑,只将杯子捧在手中,暂不饮茶。
“怎么,怕有毒么?”苏醉半玩笑道,自己先喝了一口。
莫研抬眼,看他神态自若,遂问道:“你……是习武之人吧?”
“以前是,不过现在不是了。”他目光扫过自己的腿,“腿断了,功夫也都废了。”
“遇上仇家了?”
莫研问道,以她这些年办案经验,废人全身功夫再加上断人一腿,多半是寻仇的人才会这么做。
苏醉笑着摇摇头:“别瞎猜了,江湖上的事情哪里都是那么简单的。”
说得也是,莫研自嘲一笑,抿了口茶,探头望望屋顶,没头没脑问道:“这屋子还会漏雨么?”
“早就不漏了。”他深盯了她一眼,慢吞吞问道:“听起来,姑娘好像在这里住过?”
莫研咳了几声,才轻轻道:“早几年住过一阵子,那时这屋子还漏雨,想是东家替你补好了。”
“这院子没有东家,是我买下来的。”
“你买下来了?……”以他身体如此不便,竟会居住在这偏僻苦寒之地,想来是为了躲避仇家吧,莫研暗自猜度。
“东家要迁回中原去,就便宜卖了,也没花几个银子。”苏醉侃侃而谈,与她全然不像是初次相识的陌生人,“姑娘也是中原人吧,怎么会来此地?”
“我是随押送岁贡的队伍而来,正好路过小镇。”
“岁贡?”他往椅背上一靠,嗤之以鼻,“年年三十万,老百姓辛辛苦苦一年交上来的赋税就这么拱手相送,圣上倒真是大方得很。”
“花银子求太平罢了。”
莫研平静道,早先的她也许会对此愤慨,而在开封府的三年,什么事情都已看尽,她早已不惊不奇了。
“那也要能真太平才好。”苏醉冷冷道。
那瞬间,他的语调语气竟然有几分熟悉,莫研悚然而惊,腾地转头盯住他……
似乎有所感觉,他又换了付笑吟吟的模样,好奇问道:“不知此番押送岁贡的是朝中那位大人?这可是个美差啊。”
莫研迟疑片刻,反正他所问也并非什么朝廷机密,说来倒也无妨,便道:“是宁王殿下。”
“原来是他。”苏醉笑了笑,似有嘲弄之意。
“豫国公主与耶律洪基大礼在即,他此番也是来观礼的。”莫研随口替宁晋解释了一句,以尽朋友之谊。
闻言,苏醉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眸似乎黯淡了一下,他随即转开头,瞥了眼窗外的落雪,淡淡道:“这雪越下越大,你们明日的路只怕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