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194)

碗中果然喝得一滴不剩,子青心下稍宽,歉然道:“昨日是卑职鲁莽,请将军恕罪。”

轻哼一声,霍去病不过是顺口为难一下她罢了,本就无认真追究之意,自在溪边寻了块石块坐下。

子青悄瞥他几眼,只是察言观色从来都不是她的强项,更莫说对方是本就喜怒无常的将军。

“将军,你是不是已经……不恼了?”她试探问道。

闻言,霍去病作出恼状瞪她,无奈有形无神。子青看在眼中,含笑低首,在他身旁半蹲下来。

“那是什么?”酷夏衣单,他看见她衣领内似有物件晃了一下。

将骨埙自衣领处掏出,子青举给他瞧。

“埙?!你会吹?”

子青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我不会。”

“那你为何要带着?”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子青把骨埙在掌中摩挲,“我娘会吹,很好听。”

“你怎得不和你娘学?”

子青轻呼口气,怅然道:“我娘还在的时候,总觉得不急,何时想学都可以;等我娘不在了,想学,却已无人来教。”

静默片刻之后,霍去病伸过手来:“拿来,给我试试。”

子青自脖颈上解下绳索,将骨埙递给他。

大概是常年带在身上的关系,骨埙早被肌肤摩挲得圆润光滑,如玉般透着淡淡的光泽。霍去病放到唇边,试着吹了几下,骨埙的音质不同与寻常的陶土所制成的埙,更加通透清亮……

零零落落的音符,在夜色中轻盈地像在跳舞。

“想听什么曲子?”他问。

“我对乐曲不太懂,以前我娘吹的曲子都很好听……” 子青努力回想着,凭借脑中零碎的记忆片段,哼出几个压根听不出调的音符。

“行了行了……”霍去病直摇头,没好气地伸手在她额头轻叩一下,“全无音律,好好的曲子都被你糟蹋了。”

子青赧然一笑,微抿起嘴。

修长的手指在骨埙上音孔上轻轻按着,曾经如此熟悉的乐曲静静流淌出来,轻灵,飘渺,叩动着内心最深处的某个地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有位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

子青支肘侧头,安静地聆听着。

霍去病望着她,月光不经意地润泽着少年的面容。

即便这少年就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恍惚来,似乎自己伸出手去,少年便会像幻影一般消失无踪。

究竟该如何才能留住?

身为将军,面对下属,他头一遭感觉到如此无力。

一曲奏罢,他缓缓放下骨埙。

“你娘以前吹的是否就是这曲子?”他问。

“嗯。”子青似还被曲中音符缭绕着,“……我已经好久未曾听过了,这曲子有名字么?”

“《蒹葭》。”

子青也曾读过诗经,再看溪水边一丛丛茂密蒹葭,笑道:“此曲在此地也算应景,只可惜对岸少了位伊人。”

霍去病深望她一眼,没接话,过了片刻,问道:“我奏得好,还是你娘奏得好?”

“……还是我娘。”

子青抿嘴笑道。

霍去病忍不住也微笑,将骨埙擦了擦递还与她,笑意又慢慢敛去,道:“想过么,若你走了,以后再想听可不能够了。”

默默将骨埙复戴回胸前,掩入衣领之内,子青微低着头,只是想到要与将军分开,相隔遥远,心中便是一阵阵的难受。

“你要走之事,本将军不允。”霍去病骤然硬邦邦道。

子青静静不语,抬眼注视着他,明明白白地透着信任。他仿佛回到那日树下,又听见少年的声音:将军怎会生得是那种人呢。

“你不信?”

“将军恕罪,卑职自知辜负将军栽培,他日若有机缘,定当相报。”子青望着他歉然道。

“非得去那么远的地方么?”他涩然问道,“便是有事要寻你,也不甚方便。”

子青轻叹口气,低道:“楼兰作为西域小国,本就在匈奴与汉廷的夹缝之中。此番将军肃清漠南,一方面固然是为汉廷边疆平安,另一方面也是启开了汉廷往西域的通路。楼兰此后,已是更加岌岌可危。将来若有一日,楼兰受困,我也能帮上忙。”

“你觉得汉廷会想攻打楼兰?”

“我不知道……”子青颦眉摇头,“无论是汉廷也好,匈奴也好,楼兰被吞并恐怕是早晚的事。”

“你是汉人,难道要为楼兰殉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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