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67)

将军?!

子青有点懵。

说话间,蒙唐手持六石劲弓,脚步溅得泥水飞溅,飞奔而至。

直至此时此刻,青面人方才慢条斯理地取下面具,朝蒙唐懒懒道:“蒙唐啊,我入你大营已近一刻,而你巡营四十人尽数伏倒,竟无一人可示警。若我是匈奴人,此时早已取得你颈上人头。”

蒙唐立着,对于霍去病夜袭此事,他事先半点不知,此时又是气恼又是羞愧,直愣愣地呆了片刻,才想起该行军礼,单膝砰地往泥地里一跪,梗着脖子硬邦邦道:“是末将失职,请将军责罚。”

见他模样,霍去病微微笑了笑:“此番我是趁你营中弓箭尽数上缴之机,加上天降大雨,确是有些取巧。不过越是这等时候,你越该加倍戒备才是。”

此时心里嘀咕的辩解之言被他尽数说了出来,蒙唐再无话可说。

“赵破奴!收队!回营!”

霍去病轻松地转了马身,正看见李敢身上还渗着血,摇头叹道:“此番连累你受伤,我日后见了李老将军可不好说话……”

李敢看着子青,眼中欣喜之意最是明显不过,转向霍去病道:“此番若非将军,我岂能找到阿原,这点伤又算什么。”

“阿原?”霍去病扫了眼子青,他尚记得她明明唤作子青。

雨水没头没脑地打过来,子青立在当地,此状况她已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李敢也是一呆,方才大喜过望,他一时也未细思量为何会在此时见到她。直至此时他留意到子青的衣着打扮,虽淋得湿透,仍可看出她身上穿的襦衣,发式都与军中士卒一般模样。

“你在军中?”他颦眉看着她,“难道他们不知你是……”

子青打断他的话,直直看着他:“我是今年年初入的伍。”

“你……”

李敢生生忍下喉咙中的话,分别六年以来,他自有成百上千个问题想问她,但此时此地却非两人可畅谈之处。

将青铜面具顺手抛给蒙唐,霍去病朝李敢笑道:“你这旧友是我军中医士,倒是有些意思。你且随我回营更衣疗伤,待明日我将他唤来再与你叙旧,如何?”

刚刚找到子青,李敢固然不愿她再离开自己视线之中,但霍去病此话虽是问句,却是半点与他相商的意思都没有。话音刚落,霍去病便吩咐赵破奴与李敢共乘一骑,自己策马当先,披雨而去。

“明日我等你。”李敢深看一眼子青,重重道。

待听得子青“嗯”了一声,他方才上了赵破奴的马。冲开雨幕,霍去病所带来的十八铁骑转瞬消失在雨中,隐隐之中尚能听见马蹄声。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青铜面具上,蒙唐拿着它,似乎拿着此生的奇耻大辱,铁青着脸将它远远地扔掉,转而大步回了营帐。

其余诸人心下惶惶不安,也只得各自回去歇下。

医室内,子青与易烨各自换了干衣裳,躺下歇息。

易烨有心想问她与李敢之事,却又不愿勉强她,几番欲言又止,子青自然有所察觉,但只做不知道。

雨已渐歇,时而能听见外间巡哨士卒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子青翻了个身,声音极轻,还带着些许鼻音道:“哥,你睡了么?”

无人答话。

子青便又不语,双目望着黑暗中的屋梁,怔怔出神。

“傻啊你……”易烨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若是睡着,你把我叫醒不就行了。万一我正在梦里持戟十圈,你不叫我,还想让我累死啊。”

子青禁不住微微一笑。

“想说什么就说吧,这些年你像个闷葫芦一样,什么事都不说。”易烨温言道,“我虽没什么本事,可你有什么心事对我说说,心里多少也会宽敞些。”

“哥……”子青低低唤了声,停了好一会儿,才沉下声音缓缓道:“六年前,置水关外羌人反叛,不光是缔素的父母在那里,我爹爹也在那里。”

易烨在黑暗中低低地倒吸口气:“你爹爹是羌人?”

“不是。他是替李广去劝降羌人。得到李广的允诺,爹爹答应羌人,只要肯降,李广就不会为难他们,更不会伤他们性命。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她默然。

易烨无力道:“李广把羌人都杀了。”

“对,他骗了那些羌人,也骗了我爹爹。我还记得爹爹回来的时候,头发上灰扑扑的,我以为是尘土,伸手去替他拍,却怎么也拍不掉。我才知道,他竟是白了头。”

“他带我们搬家,离开了李广,却又不离开陇西郡,只另找了处小镇住下来。可一日一日过去,他的话一日比一日少,有时候连着几日都不说一句话。再后来,忽然有一日他不知怎么来了精神,带着我和娘去逛集市,买了好多东西,都是娘平常舍不得买的。他又带着我去河里抓鱼,然后烤给我和娘吃。娘拾柴的时候偷偷掉眼泪,我不明白,娘也不许我问,她见爹又是欢欢喜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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