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80)

营门口静静停着一辆黑缯盖偏幰輂车,除了车夫以外,并不见其他随从奴仆。霍去病跃下马匹,朝輂车笑唤道:“舅父!舅父!”

军中识得卫青的人甚多,他因不喜张扬,故而虽然已到军营,生怕引起士卒喧哗,故而一直呆在车中,听到霍去病唤他,方才自车上下来,瞥一眼霍去病,极力淡淡道:“你娘说你在外头野了大半年,也不回去一趟,她心里头不踏实,让我来瞧瞧你。”

看舅父还硬端着架子,霍去病长臂一伸,笑着搂上他的肩膀,挪揄道:“是我娘心里不踏实,还是您心里不踏实?”

“你这猴崽子,你的兵都看着呢。现下你是骠骑将军,就该有点将军的样子!”卫青把肩头的猴爪子打掉,习惯性地训导霍去病。

霍去病眼一扫,果然连赵破奴在内,守营门的士卒都看着这儿,个个憋着笑。他重重咳了一声,神情虽是无所谓状,却低首附耳朝卫青道:“舅父,在他们面前您就别再唤我猴崽子,我丢不起这人!”

卫青笑哼了一声,抬眼细细打量自己这个亲外甥,大半年不见他愈发黑瘦,眉宇间英气勃发,且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些许轻狂,确是长大了。卫青名分上虽是霍去病的舅父,但实际上便如同霍去病的父亲一般,自霍去病幼年他便受姐姐卫少儿所托,对霍去病悉心教导,骑马射箭无一不是他亲自授受。两人名为舅甥,实则情如父子,卫青此番前来,便是他不知霍去病在此处练兵究竟状况如何,着实放不心来,便是顶着被刘彻疑心的风险也要亲自来看一看。

“对了,眼看就要入冬,你娘也不知你回不回去,托我带了好些东西过来,都在车上呢。你让人都卸下来吧。”

闻言,霍去病朝一直在旁待命的赵破奴努了努下巴,后者立时领命,招手唤了几名士卒到车上去搬东西。

一件件大包裹搬走后,另还有一个错金银带流铜簋形小鼎,卫青亲自到车上拿了下来,无奈道:“这里头是鹿肉鲍鱼笋白羹。”

霍去病呆愣住。

“你娘非要煮,逼着我给你带过来,说是你就爱吃这个。”卫青把小鼎交给赵破奴,继续道,“因为怕坏,不得已,多放了好几倍的盐,就和腌出来的差不多了。”

霍去病连连皱眉,嫌弃道:“那还怎么吃?”

卫青也甚烦恼,道:“就着米粥吃,应该还可以。”

“我娘也真是的,送什么不好送这个来,我在这里哪里就缺一口吃的了。”霍去病直摇头。

“还说,大半年都不回去,一点消息也没有,军务就那么繁忙?”

“我有写信回去啊,每个月都写。”

卫青愈发没好气,道:“你那也能叫信,每封信都一个样,安好勿念,遥祝康健,连落款在内都不超过十二个字。”

霍去病摊手,样子看上去比卫青还无奈,道:“不然我该写什么,总不能写军务吧。”

卫青长叹口气,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想着是在军营门口,硬是忍住了,叹道:“大概得等你为人父母的那日,你才会懂……”

霍去病不耐这些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的事,边领着卫青往营里走,边岔开话题,笑道:“您可是咱们大汉朝的大将军,您也来指点指点,瞧瞧我练兵如何?”

“我一路没下过车,你且让我歇歇。”卫青笑笑回绝。他此番私往去病军中来,圣上必然不悦,若还在去病军中指手画脚,恐怕圣上的不悦就不会是一点点。

“那就到我大帐去歇歇。”

霍去病转头又给赵破奴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往庖厨而去,吩咐准备吃食。

进了大帐之中,霍去病先张罗着把自己平日坐的狼皮褥子给卫青铺上。卫青也不理会,自踱步到巨大的羊皮地图前……与此一样的地图卫青自然也有,弯弯曲曲的墨迹他看得烂熟于胸,梦里时常他就在这片大漠疆场之上飘飘沉沉。

“陛下要你比匈奴人更快,你想好怎么打了吗?”卫青眉头皱着,手指在陇西郡划了两个圈。

霍去病点头笑道:“想过,不过始终想不出最好的。”

“何谓最好?”

“上回我率八百人,斩匈奴两千余人,未损一兵一卒。”霍去病抬头挑眉,故意与舅父玩笑道,“这次若伤一人,便算不得最好。”

卫青听罢,笑着直摇头:“你这个冠军侯还当出名堂来了,哪来那么多的讲究,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本来就是与舅父顽笑,霍去病哈哈大笑,起身行至卫青身旁,也看向羊皮地图,手呼啦划了一下,飞快地自祁连山绕了一圈,不甚满意道:“匈奴主力陛下不许我去招惹,我还能去哪,只能去找右贤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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