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会记得(出书版)(26)

那种炼狱一般的生活在六年级时结束了,妈妈来接我的时候很惊讶地发现我已经噌噌长到一米六了,她的表情有些震动有些欣喜,还带着一些握手言和的谦卑。

可是没有用,我不会原谅的。

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那些蒙头哭泣的夜,那些明明步履蹒跚却依旧要倔强地强撑着,假装自己很骄傲的日子,它们不允许我忘记。

回Z城的火车上,妈妈伤感地对我说:“初微,以后家里就是你跟妈妈两个人生活了……”

我看车窗外飞驰着倒退的山庄和田野,眼眶里很不争气地蓄满了泪水,可是我始终背对着她,就是不肯转过来。

回到Z城之后我就像变了一个人,邻里之中时常有些长舌妇碎碎念,一不小心就会听进耳朵里。关于父亲的失踪,我没有开口问过妈妈一个字,那种奇怪的心态就像是鸵鸟一样,我很怕我一问,就成真的了。

自从这个家由三个人变为两个人之后就变得非常安静,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我们越来越少说话,越来越少交流和沟通,对于日渐加深的那道隔阂,谁也没有勇气去推翻它。

我说过,如果没有遇到筠凉,我的人生肯定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但是呢……没有如果。

筠凉是在初一的下学期转到我就读的班级的,听说她是因为生了一场病之后耽误了功课,所以她父母决定将她送到我们这所以教学质量为荣傲视群雄的中学来,恶补一把。

那个时候的她显得有些鹤立鸡群,老师好心要她站在讲台上向同学们自我介绍一下,谁也没想到这个大小姐居然那么不给老师面子:“介绍什么呀,有什么好介绍的?我叫苏筠凉,可以了吧?”

班主任的脸涨得通红,我想如果不是看在筠凉她爸爸的面子上,老师肯定当场就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

坦白地讲,其实我对筠凉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她太过傲慢的姿态让我当即断定她“非我族类”,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也许我们的交情也仅限于在若干年后的同学会上点头微笑,算是打个招呼,而实质意义上来说不过也是陌生人而已。

顾辞远把我从放空的状态里摇醒,杜寻脸上原本就很凝重的表情又加重了几分。

虽然,我知道,他很喜欢筠凉,但他给我的感觉仍然是太过沉重了,好像被“双规”了的那个人是他自己的父亲似的。

难道他本来是打算做苏家的上门女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不厚道,真的,难怪顾辞远说我永远没有正经的时候。

我们敲开筠凉家的门时,她刚从律师事务所回来,虽然她强打着精神对我们微笑,可是脸上却写着完全掩饰不了的疲倦。

坐在沙发上的四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我用眼神逼迫顾辞远打破沉默,可是他也用眼神回敬我:“你难道是哑巴?”

最后还是筠凉自己先说话了,即使是在这么难堪的情况下,她依然维持了自己的尊严和风度,而不像有些女生看到男朋友来了扑上去抱着就是一顿狂哭。

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倦怠:“让你们费心了,其实……事情总会过去的,我比你们,比所有人,甚至可能比我自己以为的,都要坚强,人一辈子总要遇到些大的小的灾难,我以前过得太好了,现在一次报了……”

我本来还没什么事,听她这么一说,我鼻腔里突然觉得酸酸的。

杜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揽住她的肩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筠凉跟她妈妈最后一次谈判是带着我一起去的。

我本来死都不肯,虽然我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可是这说到底还是筠凉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坐在旁边,想想都尴尬。

可是筠凉犟起来真的很可怕,看着她阴沉的脸,我所有的坚持都化为乌有,只好硬着头皮去讨人嫌。

虽然我很不好意思,但筠凉的妈妈态度却十分友好,她脸上暖暖的笑容让我产生了一种她跟筠凉的父亲没有任何关系的错觉,似乎那个面临牢狱之灾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丈夫。

等我们落座之后没多久,我从她们母女二人的对话里才听出来,原来不是我的错觉,那个男人真的已经不是她的丈夫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筠凉一直要我一起来,如果没有人陪伴她,如果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暂时卸下伪装依赖一下,她说不定真的会崩溃的。

我和筠凉的手在桌子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的掌心里有微微的潮湿,也只有这点异样,稍稍泄露出了她内心慌张的些许端倪。

筠凉端起茶杯不急不缓地吹了一口气,小心地啜了一口之后才开始说:“妈妈,其实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我都不感到意外,我只是很难过罢了……以前老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句话会用到我的父母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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