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108)

卓王孙用指尖夹住谢开言的那朵簪花,玩赏了一番,放入袖中。“只能提醒这么多,接下来的事情,要靠她自己的悟力。”

花双蝶稍稍踌躇,忍耐半天,终究不敢多说一句话。她隐约知道公子在布局最后一战,关系重大,容不得任何人有半分闪失。公子提前调来边防军营里的最高长官,就是为了预备接手连城镇的军政大权,这里面的牵连,不知谢开言能不能看清?

卓王孙将花双蝶变幻万千的脸色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问:“你还想说什么?”

花双蝶咬咬唇,扑通一声跪下:“公子于心不忍,有意对谢姑娘网开一面,不知其余人有没有这个福分?”

她暗想着,盖大盖飞都与谢开言关系匪浅,如果公子暗自抹杀了这两人性命,岂不是推着谢开言离得更远?

卓王孙端坐不动,冷淡道:“你应该知道我亲自来连城镇的目的。”

花双蝶伏地道:“知道。”

收取连城镇,平定边疆战乱。还要带走谢开言。

卓王孙再不多言,挥挥衣袖,花双蝶就退下了。

下午,平静了心思的谢开言来卓府参习画作,书房里展示了两幅屏风,一左一右地放在卓王孙身后。

卓王孙问道:“看出两幅画的区别了?”

谢开言细细浏览两边的画作,开口说道:“左侧当是北画,中庭遍布竹石,骨质嶙峋。画墨劲挺,内容饱满,不留空隙。右侧应是南画,笔法纤秀,以疏奇枝干搭构骨架,着一叶便知全景。”

卓王孙饮下一口茶,说道:“你悟性很高,不知眼力如何。”

谢开言沉吟道:“公子是在提醒我两幅画中有瑕疵之处?”

“正是。”

谢开言不知不觉起身,走到屏风前细看。卓王孙也站了起来,留在她身旁。

“左画笔法过满,没有适当留白;右边虚实相应,渲染得又太过唐突。”

“还有呢?”

谢开言仔细观察,没有说话。

卓王孙抬手轻拍她的后脑:“竹子不应在中庭。”

谢开言恍然。虽然没有去过北方庭院,但她也知道当中移植一株竹子,遮住了方径小路,的确不符合华朝房屋“内圆外方”的习性风

格。

卓王孙又问:“依你之见,两幅画作应当如何调配?”

谢开言思索一下,道:“最好是融合在一起。”

卓王孙点头:“理应如此。”

谢开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抿住了唇。

卓王孙又说:“这天下应当与画作一样,融合在一起,使南北密不可分。”

谢开言冷了眉眼,哑声道:“我不懂治国之策,在我看来,这两幅画只是习作,道出了南北双方的文华差异。倘若公子要隐喻什么,我只想提醒公子一句:南派的顺和应当顺遂人心与天意,不是靠强征的手段能够取得。”

她垂袖施礼,就待退出去。

卓王孙拉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的霜华眼眸,不易觉察地降低了声音:“你对我有偏见?”

谢开言挣脱手腕道:“不敢。”

他走近了一些,又说道:“你的身子不能动气,快些平复下来。”

谢开言背过身,默默吐纳一刻。

卓王孙绕到她跟前,稍稍躬身,查看着她的眉眼。“我画幅画当作赔礼?”

谢开言察觉到胸口仍然有些闷痛,皱了皱眉,又避开了身子。

卓王孙再次走到她眼前,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替她擦去了额上的汗水。

谢开言迅速退开了几步。

卓王孙收了手帕,不再说什么,走到桌前铺展开画纸,提笔蘸墨,当真画了一副秋水长天图。他的画作结合两派之长,以不同墨色渲染云雾与水波,从上到下,从远到近,将嶙峋山景与沉稳雍容的水域融合在一起,开创了别具一格的章法。

日后,隐没于民间的前南翎太子太傅文谦对此画有十六字评价:亦浓亦纤,刚柔并济,亦放亦收,锋芒内露。

谢开言完全平息了伤痛,走到桌前观摩画作。

卓王孙看着她走近,沉吟一下,在画卷空白处写下一行篆字,说明所作时间。

谢开言问道:“公子为何不印徽章?”

连那个破铜烂铁拼凑成的方响,她央求他刻字留印,以示名士鉴定过此器“珍品不凡”,他都没有拒绝。今天拟作的字帖与画卷,均没有盖徽印,似乎是他有意回避真迹的出处。

卓王孙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谢开言狐疑地收起画作,向他致谢,拿着锦盒走出了卓府。

晚上就寝之前,她对着铜镜梳理头发,才看到那朵簪花又扎在发髻之中,熠熠生辉,仿似从来没有离开过。

☆、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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