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11)

修谬见太子未出示谕令,想了想,只能交付左迁,责令他派出精干箭卫奔赴北疆寻找谢一,就地杀无赦。左迁自然进殿请示叶沉渊,问道:“总管的命令可行吗?”

叶沉渊一直坐在御座内,看着跪地不起的齐昭容,冷漠的瞳仁里不兴任何波澜。左迁躬身寻求指示,叶沉渊沉寂片刻,终究说了两个字:“主杀。”

若不能抓捕,即刻围杀。

左迁得令离去,跪在冰冷金砖上的齐昭容晃动了□形,似乎感到吃惊。叶沉渊看了她一眼,起步越过她,及地的玄衣擦过她的手背,带了点冰绡云雾般的飘渺,最后什么触感都没留下,只剩余一丝冰凉蜿蜒在指尖。

齐昭容咬咬下唇,支撑着起身,赶到殿外,接过内侍手中的灯盏,仔细给叶沉渊照亮。叶沉渊走过一道道长廊,穿过一条条玉石街,径直朝着寝宫走去。庭院中,有花木飒飒扫风,呢喃出几丝缠绵,给静默的路程添加了温暖。齐昭容鼓足勇气抬头,看着月光透过树枝撒落在叶沉渊肩上,出声唤了句:“殿下——”

叶沉渊不置一辞远去。

齐昭容惶然追赶,轻呼道:“殿下,臣妾知错了——”

身后侍奉的侍从早已推开寝宫大门,躬身请叶沉渊走进。他们一直没有抬头,分作左右两边,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齐昭容见着叶沉渊即将隐没身形,一急,直接跪在了殿外方砖上,颤声道:“殿下,见贤私自坏了规矩,该罚。只求殿下不要如此冷淡待见贤!”

叶沉渊在殿前转过身子,垂袖而立,全身披着一层素淡的月华。他的容颜是冷漠的,声音也是冷漠的,始终没有改变分毫。“你错在哪里?”

齐昭容叩首:“一,掌管后宫时不得挟私报复,造谣生事。二,无论何时,必须理待理国公主。”

叶沉渊冷淡道:“还有呢?”

齐昭容以额触地,全身伏低,红唇咬了又咬,偏生不能遏制住指尖的轻颤。无声哽咽后,她稳了稳嗓音,清楚说道:“与殿下私下相处时,不可自称‘臣妾’,只能唤作殿下赠与的名字。”

齐昭容,齐见贤,于无人处,只能是太子面前的普通侍女,甚至连封称都不够资格。

这个秘密,她以柔弱身姿,怎么能扛得下去。

齐昭容跪伏不动,轻抬慧睫,看着眼前满地清霜,如同雾一般,遮住了她的眼睛。

原来,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叶沉渊转身走进暗沉沉的寝殿内,挥动衣袖,扑扑两声,在齐昭容面前阖上了门扇。

月华如水一般,倾泻下来,殿前的青玉琉璃瓦,在清霜下探出了影子,连着花枝斑斓的疏影,描摹出一幅无声璨然的画。画里有弱柳扶风,有鬓影蹒跚,有秋露点水,看着生动可爱,无奈没人垂怜。

齐昭容等了片刻,不见叶沉渊出来看一眼,哭泣着爬起身,从庭院小道走了回去。出了门廊,久侯在外的侍女迎上前,替她掖紧了斗篷,提着宫灯开道,引着她回到了昭和殿。

殿内置了火龙,室内气温如春。近身女侍取下她的斗篷,低低唤道:“娘娘,您怎么了。”

齐昭容饮了兰露漱口,淡淡道:“殿下这么聪明的人,已经知道我在暗地里玩了些伎俩。”

侍女震惊地说:“可是,您并没有做过什么!”

齐昭容淡淡一笑:“就李若水那脑袋,能看懂我的手段么?”她伸出芝兰般的手指,点了点侍女额角,道:“霜玉,你和她差不多,所以也看不出来。”

霜玉嘻嘻而笑,伺候她梳妆,将金翠花钿小心搁进描漆妆奁格中,回头拿上梳子。

齐昭容瞥了她一眼,道:“我唤你故意在李若水面前,说出她其实是质子的秘密,就是为了要她乱了方寸。倘若她不急着赶去正殿,质问殿下悔婚一事,依照殿下的性子,这桩婚姻还有成的可能。可是她一哭一闹,将事情吵大了,殿下心生厌恶,自然不会再提姻期。这样,殿下坐实此事,就能彻底杜绝李若水嫁进太子府的心思。”

霜玉执起牙梳,替齐昭容细细地梳理发丝,也高兴地笑了起来。齐昭容睇视铜镜里自己的容貌,轻轻抿起嘴。铅华褪尽,顾盼生姿,写尽了眉目中自带的婉转影子。

霜玉说道:“殿下既然知道了娘娘的手腕,却未责怪娘娘,可见殿下是非常宠爱娘娘呢。”

齐昭容绽开笑颜,镜内人也笑得开心。她想了想,轻松地睡了。

霜玉掩没殿内四角灯盏,轻轻地走了出去。

素月淡雅,无言注视中天夜景。

左迁细细吩咐了羽林卫事宜,穿过外殿正门,踏着白玉铺就的地砖,来到中庭宅院前。再朝前走,便是太子寝宫,此处与别处不同,设有诸多规矩。首先一条,寝宫改了祖制,舍弃九重玉阶筑基,未采用气吞八荒之势,而是将它安置在重檐庑殿之后,萧萧花木之中,以轻疏远间的景物缀饰出了低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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