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375)

“那又怎样?”

谢开言微微躬身:“按理自然要尊称一声‘叔伯’。”

“我准你不讲礼。”李叶两三步走到她身旁,攫住了她的眼神,问道,“你又有多大?”

谢开言费力想了想,再抬头温吞一笑:“不记得了。”

风又拂过,吹动了她的发辫,发上缠绕的花叶玉饰微微跃起,似是翩跹的蝴蝶。她的肤色雪白,衬着二十出头的面相,容貌显得俊丽无比,李叶深深看了她一眼,不敢再滞留下去,提起水瓮与狩衣,撇下她先行离去。

谢开言站着纳闷了一阵,不知自己哪里出了差错。她走回居所,翻开《海外异志》,细致描摹下李叶的绣像,并注录进“吉卜族”的资料,写道:美丰仪、擅烹食、敛居行、晓声乐,堪称奇绝。

午后,令羽村厨房里光线丰沛,竹叶拂风,送出一阵清香。整饬一新的李叶取得谢族弟子许可,进入通风亮堂的竹厅,将洗净的鲔鱼放在炭火上稍稍炙烤。不大一会,厅内散发香味。他取下鲔鱼,浸入冰水中,再切成细片,放进瓷盘里。

两三名弟子见他烹作得精细,围过来观看。

李叶在瓷盘上放入雕刻好的薄荷叶及萝卜花,用两盏小小的酱碟压住边角,洗净了手。他回头看见一旁闲适观望的谢族弟子,笑了笑:“想尝个鲜么?”

他的笑容透过薄薄的面皮,不显僵意。谢族弟子知他一向独来独往,心性落得高傲了些。如今见他主动出声招呼,倒是没想过他的转变,不由自主应了声:“好啊。”

他们说到做到,执起竹箸,当着李叶的面吃完了生鱼片,并且不吝称赞:“好手艺,味道别致。”

李叶又笑了起来,再取过冷藏的鲔鱼,新做了一盘生鱼片。谢七走进竹厅,咳嗽了一声,将一众围观的弟子吓走,淡淡说道:“使臣如此悠闲,可见是有破敌之策了?”

李叶回道:“生鱼片不能久置,待我先送去,明日再和阁下商议对策。”

谢七无奈地拂袖一哼:“这可是使臣说的,不能再像往日那般游玩,不见踪影。”

李叶走到接水的竹筒旁洗净手,笑了笑:“绝对给阁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开言坐在窗前,摊开画册,待笔墨风干。她取过描金匣中排列的怀纸素笺,对着春日光彩,凝神观察纸质内的变化。松墨香发散开去,留着清浅味道,就是小图里的花木鸟兽,也似乎随着香味散开了,分成上下两重。不细看,还以为是画在了一张纸上。

原来怀纸是由两层削薄的纸张压合在一起的,作画的人分别在上下两层描上小图,再刷成一张整图,竟是不落一丝瑕疵。

谢开言看了许久,越来越喜欢这种精致的小玩意,忍不住对着阳光笑了起来。

“喜欢么?”蓦地一道男声打破窗前的寂静。

“喜欢。”

谢开言无意答应了一句,说完后,手搭凉棚一看,原来是李叶站在了春日下,因为背光,周身轮廓极浅淡。他向前走近一步,让她看清了他眸子里蕴藏着一层笑意。

突然他又说道:“无人处你就会思念我么?”

谢开言十分惊异:“付君何出此言?”

李叶指向桌案上摊开的画册,他的绣像赫然显现在当前一页上。谢开言恍然,忙阖上画册,说道:“在我眼里,付君与沙鸵鸟、花花草草并无任何区别,都是海外新兴之物,我收录进画册,以作文献考证。”

李叶低声道:“既然画了,就要时刻带在身边留作念想。”

谢开言抓抓眉骨,迟疑道:“这个要求让我有些为难。想这册子里也画了玄米团子、刺身拼盘等食物,时刻挂念,岂不是容易生出腹饿感?”

李叶笑:“三年不见,你倒是变了许多,愿意记着吃的玩的东西。”

谢开言犹在惊异:“付君以前见过我?”

“是的。”

“很熟么?”

“嗯。”

她怅然想了一阵,没搜寻出与他的面相相关的记忆,只是隐约记得,他的身影有些熟悉。而且她多次循迹走去青瓦屋舍,寻找空太郎的踪迹时,曾见他烹茶吹笛,怡然自安,秉持着修文敦武的雅风。他的兴趣所在,竟然与她相契合,着实让她心生异感。此后,她便想通,种种相似也是她愿意见到他、并期待见到他的缘由。

谢开言默然无应时,李叶将手中食盒递进窗来,说道:“尝尝我的手艺。”

“多谢。”她并没有推辞,接过食盒放置一旁。

他安静站在窗前,见她执笔低头描摹花草图样,仍然没有走开。

她无奈抬头:“付君还有事么?”

他开口说道:“你受了我的馈赠,理应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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