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他的国,她的宫(51)

斜阳西落时,车架终徐徐慢了下来,凤兮启了眼,正望进费刑透着阴邪的眼中,不用说他定是时时刻刻警惕着,在打量间甚至不断揣测她的真实想法。

只可惜太监终归是太监,就算不是男人,亦未必见得懂女人。

她轻笑望去,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讽嘲弄:“我美么。”

费刑一愣,随即眯了眼:“我不是个男人。”

“噗!”凤兮笑不可仰。这话出自一个“男人”口中实在可笑,但闻女子质问的,男子大多只觉备受侮辱,气愤异常,听到如此冷淡平静的陈述,倒是头一遭。

“那费公公方才在看什么?既然不是男人何故盯着女人?”说罢,凤兮故意的往他那儿瞟了眼,特有激怒他的意味。

费刑并未接话,只打开车门:“下车。”

她挑眉浅笑,敛衣垂眸,姿态从容的下了车。

抬眸一望,一片空旷。

一间竹屋,徐徐青烟,一颗梧桐树,石桌矮凳,远目浓荫处,迂回深幽,层层树蔓交错遮挡,隐隐听闻潺潺流水声,清新舒畅,当真好山好水好幽静。

信步走入竹屋外小院,偏首但见小池清澈,竹制水车咕咕转动,伴着花香、药香,荡起水花清爽袭人。

恰在此时,门开,一老妪走出。

她布满褶皱的脸,笑起来扭曲蜿蜒,声音更是沙哑难辨雌雄:“恭请四小姐。”

老妪佝偻着腰背,拄着拐杖,行礼后又看向身后的费刑,怒目瞪了:“还不去干活!”话说着,拐杖铿锵落地,劲道十足。此老妪中气不浅,虽是面目狰狞却颇有威严,一身粗布衣挂却干净整洁,连丝皱褶都无,看来该在宫里呆过的才会如此井然有序。

费刑二话不说,卷起袖子扛起了斧子往林内走去,凤兮不解回望,又听:“这孩子不懂事,给四小姐添麻烦了。”

凤兮不语,顺着她所指直入屋内。

一片阴冷昏暗,丝丝寒气沁心脾,幽幽烛火闪烁,竹简层层堆落,好酒幽香四溢。凤兮扫了一圈,越来越好奇究竟此人是谁,竟如此好闲情,好雅致,好品味,好享受。

“我也是宫里出来的,不巧正是那混小子的娘。”

第二章

“我也是宫里出来的,不巧正是那混小子的娘。”老妪说的不疾不徐,凤兮不禁一惊,回首看去,只见那粗皮皱脸正蜿蜒出一道笑弧,被跳跃的烛火映照着,阴影斑斑,更添诡异三分。

凤兮不语,事到如今既然来到此处,这妇人又坦然不讳,她又何必问。

“四小姐请坐,可否听老妇说上一段故事?”话虽是问话,可语气的强硬简练倒占尽了主导。

二人坐于书几旁,凤兮随手一搭碰掉了一副画,画卷如拨云见日般徐徐展开,到了一半被一叠书挡住,隐隐瞧见所画女子皓齿青蛾,柔情绰态,输高髻别凤钗,禁不住好奇往下翻阅,竟是宫廷纱裙云袖,对襟反翻,高塑丝绦,身后裙尾如大瓣玉兰盈盈打开,铺了一地。

从画中人装束气质可看出,应是居于四妃高位者,又见下侧一首小诗:“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而印章处则有“费尽全绘”四个小字。

“保历二十五年……”凤兮就着烛火喃喃念出,这该是先帝在位时的事了,画中人合该也是先帝宠妃,可这费尽全当真闻所未闻。

“老妇闺名上秀下卿,这画中女人正是我。”沙哑犹如破布撕裂的声响于耳畔,凤兮猛然一惊。保历二十五年离现在不过四十二年,画中女子不过双十年华,这老妪却如风烛残年,实在不像花甲之人。

“画这画的人就是费刑之父。”

此话更是骇人听闻,既为宫妃岂可与画师斯通?若真如此又怎能活到如今?

凤兮沉吟片刻,已感到此事大有来头,只语气轻缓道:“宫廷画师选拔步骤有礼可循,亦要度过层层考关,在宫中行走与宫人无异,学上三、五月礼仪,直至做到知进退、守分寸方可,且为宫妃作画时有旁人监督,以防苟且之事。请问您与他……如何成事?”

老妪咧嘴笑了,娓娓道来。

本来自保历二十五年前选画师并无此繁复规矩,后来的谨慎选拔亦是因为一个人的过错——费尽全。此人年方十四,却已才华出众,语声清朗,身若谪仙,因知书达理,恪守本分而深得各宫喜爱。但此人有个怪癖,作画作画,确是蒙面观人。诚然,因他人缘奇佳,对他面貌好奇者不乏有之,只可惜此人一概不露真面。

当时先帝已过不惑,最宠爱的贵妃秀卿知文识墨,尤其喜爱作画,先帝为讨欢心遂令费尽全倾囊相授。秀卿本出身官宦之家,自小便爱吟风弄月,怎知先帝好武不拘小节且年岁渐长,与她言谈并不投机。此时费尽全突然出现,无论言谈举止,性情气质都与秀卿心中期望无二,且费尽全满腹经纶,能诗能道,尽得佳人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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