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车到高雄上学要花1个多小时,但家乡的学生大多选择通车上学。

「我不要通车。」我说,「我要在高雄租房子。」

「通车就好了。」阿母说,「其他人也几乎都是通车……」

「每天通车上下学要花两个多小时,还有等车的时间。」我打断阿母,

「妳知道这些时间可以唸多少书吗?妳知道吗?」

阿母不再说话,默默接受了我想住高雄的事实。

在高雄租房子期间,放假时我很少回家,除非要回家拿生活费。

但我很不想回家,很不想看见阿母。

我甚至曾经在放学后直接坐车回家拿生活费,拿了钱转身就走。

饭也没吃,更别说在家裡过夜。

每当我突然回家时,阿母通常没说什么,只是从皮包裡拿些钱给我。

有天我放学后又直接到车站坐车,打算回家拿钱缴房租。

一回到家,看见阿母正在厨房煮饭。

我走到她背后,想开口跟她要钱,然后拿了钱就走。

但我发现正在切菜的阿母切了几下后竟然开始发呆。

她发呆了一阵子,又继续切菜,切了几下后,再度发呆。

发呆与切菜反覆进行时,阿母终于切到手。

「呀!」我吓了一跳,不禁低声惊呼。

阿母听见我的叫声,回头看着我,眼神有些迷惘。

「妳切到手了。」我指着阿母正流血的左手拇指。

「哦。」阿母低头看了看,「没关係。」

「可是流血了……」

「洗一洗就好了。」阿母扭开水龙头,让左手拇指冲水,「去洗把脸,

休息一下。待会就可以吃饭了。」

我离开厨房来到客厅,坐在椅子上,想起刚刚阿母的脸和眼神。

我觉得心很痛,不禁低下头掩着脸偷偷掉泪。

以前家裡的开销一直是靠阿爸上班的薪水支撑,阿母则专心忙家务。

阿爸去世后,阿母借了些钱,开了一间店,白天做做小生意;

晚上则帮人修改衣服,赚取微薄的工钱。

没多久开始有人上门,劝阿母改嫁,但阿母理都不理。

有次她甚至拿起扫帚把媒人赶出门,从此不再有媒人敢进家门。

阿母只是个平凡的妇人而已,却打定主意要独力抚养我和阿弟。

然而阿爸才去世两年,阿母却好像老了十岁。

阿母的脸似乎历尽沧桑,眼神空洞,切菜时心神恍惚。

她或许突然想起阿爸、或许烦恼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或许烦恼如何抚养我和阿弟长大成人、或许烦恼家裡的债务……

承受了巨大的悲伤之后,阿母不仅没时间疗伤,还得更加坚强。

阿母是如此坚强,我竟然跟她呕气了两年,我深觉愧惶无地。

在泪水流至唇边的瞬间,我觉得我突然长大了,而且我也必须长大。

我不知道我的叛逆期从何时开始,但我很确定它已经在16岁结束。

我16岁了,应该帮阿母挑起家裡的担子。

「我过几天就搬回家。」吃晚饭时,我说:「以后通车上学。」

「通车要花两个多小时,妳不是说会耽误唸书吗?」阿母说。

「我可以在车上看书。」

「可是这样的话,妳以后就得很早起床。」

「没关係。」我说,「早起身体好。」

阿母没再多说,只是叮咛我吃完饭后早点坐车回高雄。

吃完饭后,我起身收拾碗筷。

「放着吧。」阿母也起身,「我来就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说。

我和阿母并肩在流理台洗碗,我们都没说话,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阿母。」过了一会,我终于开口:「对不起。」

阿母身躯一震,停止洗碗的动作。

「阿母。」我又说,「对不起。我以前不懂事。」

「不要这么说。」

「阿母。」我的视线渐渐模煳,「真对不起。请妳原谅我。」

「傻孩子。」阿母说,「跟阿母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阿母……」我已经哽咽。

「别说了。」阿母说,「快把碗洗完,然后去坐车,太晚回去不好。」

「嗯。」我点点头。

我和阿母洗完了碗盘,但还是并肩站在流理台前,也忘了关水龙头。

高中快毕业时,我认真思考要不要继续升学这个问题。

家乡很多女孩高中毕业后就开始工作,我想我应该也得去工作。

而且我家境不好又有债务,阿弟还小,阿爸也去世了,

如果我继续唸书的话,阿母的负担就太沉重了。

「阿母。」我决定了,「高中毕业后我就去找工作。」

「说什么傻话?」阿母说,「妳成绩好,当然要唸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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