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纸上又写下∶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首诗也很浅显,欧阳修是藉著元宵夜来衬托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崔护则是藉“桃花”,两者表达的情境很相似。”“中国的诗词真有意思,同样都是发抒心中相思无奈的感情,有人用“泪满”表示,有人却可用“笑春风”来表达。”“哇!ameko,你真的很聪明。所以中文诗词应以境界为上,而不是只在堆砌一些华丽的字句。像你上次做的六步半诗就很不错。”ameko点点头,然後又拿起笔把这首诗写了一遍。这次我学聪明了,仔细地观察她的反应。

“ameko,你写到“笑春风”时,为何不真的笑呢?”“咦?为什么要笑呢?”“刚刚你写到“泪满”时,就哭了。现在是“笑春风”,当然得笑。”“呵呵…你就是会逗我笑。”ameko终於破涕为笑,我也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蔡桑,我刚刚并不叫“哭”,不是吗?”“你都流眼泪了,怎不叫哭?”“你教过我的,有声有泪谓之哭,无声有泪谓之泣,有声无泪谓之号。所以我刚才只能算是“泣”。”“哈哈哈…ameko,你翅膀长硬了喔!竟然开始纠正老师。”“不敢不敢。”ameko又吐了吐舌头,接著说∶“不过现在轮到我是老师了。”

原来已经八点了,轮到我当个日文学生。“itakura桑,今天上什么呢?”我拿出课本,恭敬地听候指示。“今天我们复习一下动词形式好了,你一直搞不懂这些。”ameko太抬举我了,因为我搞不懂的东西,岂只是这些。ka-yo-bi(火曜日,星期二)和mo-ku-yo-bi(木曜日,星期四),我到现在还会搞混,已经不知道被ameko罚写过几遍了。

看了看ameko的神情,我知道她也是心不在焉。原来不管是蔡桑或是itakura桑,今天上课都很混。“itakura桑,我们乾脆别上课了,现在就出去玩?”“不可以,上完课再说。你今天不乖哦!”日本人毕竟是日本人,果然很敬业。

在我被过去式、现在式、未来式又搞得头昏脑胀时,九点终於到了。“man-zai!ameko,我们去看烟火吧!”“hai!走吧!”ameko很兴奋地站起身,一付迫不及待的样子。真是ba-ga(笨蛋),既然那么想去,又何必坚持要上完课?

第十八章

其实,我并不喜欢人潮汹涌的地方,那让我觉得是在凑热闹。但是若待在家,也许我会邀ameko一起看电视。而元宵节时的电视节目,通常是猜灯谜的那种。我恐怕还得费神去跟她解释何谓“灯谜”?并为谜底提供一套她可以理解的说辞。万一碰到我不懂的灯谜时,我这个中文老师的颜面岂不荡然无存?所以,还是带她去看烟火比较保险。

我载著ameko沿著滨海公路往土城圣母庙的方向骑去。滨海公路的两旁并无住家,感觉非常荒凉。虽说时序算是入了春天,但农历正月的天气仍是寒冷刺骨,尤其是今晚。当海风从脖子的衣服空隙透进身体时,更是冷得让牙齿直打颤。路上并没有明显的指标,但只要顺著车潮前进的方向便不会迷路。而夜空中明亮的烟火,更像北极星般,指引著我们。一路上,ameko不断地跟我谈笑著。

“你知道吗?理论上中国过年要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算过完。”“是吗?那么元宵节就是快乐的分水岭了。”“快乐的分水岭?你的文法有问题。”“不,我的意思是如果过年很快乐的话,那么过了元宵节後就不该快乐了。”“不该快乐?ameko,你说话很玄。”“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ameko又微微一笑。

土城圣母庙的广场,早已挤满了人。这时台南市长施治明也刚鞭完春牛。人潮拥挤的程度,比起欧阳修的北宋时期,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幸好看烟火是往上看,而不是往前看,因此倒也没有太多不便。人潮的嬉闹声夹杂烟火冲天时的爆裂声,到处充满著欢乐嬉闹的气象。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烟火,在黑色的夜空背景下,更显得璀灿。

“你看,好漂亮哦!”ameko的手遥指著天空四下飞散的七彩烟火。“嗯,的确很漂亮。”我仰望著天空,在视线回到她被烟火映红的双颊时,也称赞了一句漂亮。“烟火在天空散开後,好像是在下雨哦!”“嗯,而且是彩色的雨喔!”我再度仰起了头,欣赏夜空中的这场烟火雨。我不禁怀疑,漂亮的是天上的烟火雨?还是站在我身旁的小雨?

我带著她四处走走,告诉她庙祀奉的各尊神明。ameko在妈祖圣像前,先用力拍手两下,然後闭上眼睛低头祈福。她祈福的动作是如此虔诚,於是我停下脚步,望著她∶“你祈求什么呢?”“我希望明年的元宵节,我还能来这看烟火雨。”ameko张开眼睛,别过头来,很坚定地告诉我。

上一篇:幸福之旅 下一篇:一贱钟情/一见钟情

蔡智恒(痞子蔡)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