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琢磨她那时的神情和心情。
她那时候……像是忽然有些憎恶和惧怕。
那一刻她是想到了什么?
【第三章】繁花入梦
三月廿一,春分。
夏日的烈日、风和雨水,让窗上糊的绢纱很快变旧、变黄,变脆。重阳过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窗上的旧纱被拆了下来,贴上了厚实紧密的棉纸。而到了来年的春日,旧的窗纸被揭下来,再糊上窗纱。一年一年,新旧更新。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外头隐约传来雷响。我眯着眼朝外看。桃粉色的窗纱上有兰花暗纹,窗子开了一线,能看到外头院子里的天色,像是碧青的湖水中溶进了淡墨,云层低垂。视线渐渐向下,可以看到房舍上的青瓦,已经蒙蒙绿的柳色映着雪白的一带粉墙。
我已经醒了,只是不想起身。
“姑娘,起来吧。”
我懒洋洋地翻个身:“天怪闷的,让我再躺一会儿。”
“姑娘快起来吧,不早了。再睡下去,晚饭就没胃口吃了。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就搁在外头,姑娘等下看看还缺不缺东西。”
“外面下雨了?”
“没有,不过看这天色,一会儿准下。”
我狠狠心离开被窝,初雪替我穿衣结带,又打水进来让我梳洗。
我从镜子里瞧见她也正打量我,奇怪地问:“你看什么?”
初雪替我把头发挽起来,抿嘴一笑:“姑娘现在出落得花朵似的。我是想起姑娘刚来的时候了。”
我想了想:“我那会什么样儿?”
“姑娘那会儿可真瘦,脸还没有巴掌大,就显着一双眼睛大了。”
我认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时间过得真快。想一想,我死后重生,来到云仙里……就像昨天的事一样记忆鲜明。
一转眼就是十年。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空气潮湿而清晰,柳树被雨水一润,那份绿色显得更加妩媚。沿着回廊朝前面去,拐到屋角,杜鹃已经开花,白的,粉的,花瓣和叶子上沾了雨珠,沉甸甸地垂下来。
我把伞放在门口,师公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卷书。
“师公。”
他转过头来,眉毛浓黑,目光如窗外澄和天气,他风轻云淡地说道:“过来。”
我走到他身旁,窗子敞着半扇,微风拂面,外面细雨蒙蒙,雨声沙沙的,连绵作响。
“昨天教你的,悟了几成?”
“其他的都明白,只是收功的时候总是收不好,拖泥带水的。”
“你功力尚浅,也欠缺历练。”师公指了指书架,“第二排靠右的那本蓝皮册子,你拿了去,好生诵读,用心领会。”
我把那册子取下来,这是师公手录的,封皮上“光华散记”四个字如风中劲竹,清秀挺拔。
“行李收拾好了吗?”
“初雪帮我收拾了。”
师公这几年,待我态度日渐温和,与一开始的冷漠严厉截然不同。与之相对的,我师傅白宛夫人却变得冷若冰霜,深居简出,这有大半年了,我只见过她一面,她一个字也没对我说过,比陌生人还陌生。即使见面,也唯恐避之不及,不复昔日循循教我的师徒恩情。
齐涵说她嫉妒我。如果我们俩是师姐师妹,师公偏爱我,她吃醋还说得过去。可她是我师傅,我有出息她也有光彩,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为什么搁到我师傅身上她就想不通呢?
这事儿起先只有我自己有所察觉,可山庄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眼明心亮,对白宿宛没有容人之量的私底下议论也是有的。姨母青鸾夫人,也为这个特意找白宛夫人谈过一回,却也碰了个钉子回来。
“对了,师公。这次我们还去雷家庄吗?”
“怎么?”
我抿嘴笑:“雷芳正月里给我写了信,说芬姐姐就快出阁,我要是再不去,以后想见一面可就难了。”
“苏丫头要出阁了?”
“雷庄主给您的信上没提吗?芬姐姐年纪不小了,几年前就定下了新事,嫁的是南奎姚家的长孙,师公,南奎姚家的情形您知道吗?”
“南奎姚家么……我与姚自胜早年见过,并无深交。”
师公的神情若有所思,微风吹着细雨洒进窗子,我过去想把窗子掩上,师公说:“敞着吧。”
我答应了一声。姚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南奎太远,这一嫁出去,只怕要再见面就难了。想到从此一别后,再会遥遥无期,不免觉得心酸。
阴雨绵绵,我和师公出门那天还在下小雨,为此改为乘车出行。车极宽大,坐七八个人也绰绰有余,现在只坐我和师公两个,空余的地方装了行李、书本、吃食,甚至还可以摆开地方下棋。师公棋艺高深,我只是粗通,下了一盘他就不同我下了,大概赢了也没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