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听诊器(153)

禹明说到这,咬了咬后槽牙,他曾那么顽劣,逃学、打架、纹身,他妈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可他尽管讨厌自己,依然没办法不恨父亲,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知道了太多父亲跟那个女人的事了,他猜得到父亲在帮谁办移民,也许母亲早不在乎这个了,只是舍不得跟儿子分开。

“我听我妈哭得这么伤心,再也忍不住了,进病房指着我爸鼻子说要他滚,说我不可能离开我妈,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

“我妈立刻喝止我,我爸说了很多训斥我的话,可是我一句都不想听,我对我爸说,永远别想让我面对那个恶心的女人,没有他和那个女人,我妈也许根本不会得这场病,我爸听到这才不说话了。后面很多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妈身体越来越差,而我最终说服我妈打消放我走的念头。”

舒秦心里有一种尖锐的疼痛,不可能记不清,他只是不愿多提自己父亲,以禹明的性格,父子俩必定发生过很多次激烈的冲突,直至彻底决裂,现在最难办的是,禹明除了憎恨父亲,一定也憎恨过自己。

“那时候顾伯伯和黄阿姨每天都来看我妈,尤其是黄阿姨,她总觉得愧对我妈,因为正是经过他们介绍,我妈才和我爸认识,我的一日三餐全由顾伯伯和黄阿姨在照顾。我放学就去我妈病房,有时候跟顾飞宇一起写功课,写完了就给我妈看,到了晚上我就守着我妈睡觉。我妈开始还能检查我作业,后来她病得越来越厉害,只能拜托黄阿姨监督我的功课。

“一院当时还没有疼痛中心,我妈状态越来越差,病灶快速广泛转移了,想用更高级别的镇痛手段,必须由麻醉科专门派医生守在床边滴定。那个时候我认识了罗主任,当时他还是位中等资历的医生,帮我母亲想过一些办法,也做过肋间神经损毁,可是因为当时条件限制,治疗措施很传统,就算最开始有点用,后来就都不管用了。

“我每晚都怕睡觉,因为我怕第二天醒来就看不见我妈了,我妈有时候状态还不错,晚上会跟我聊天,说你最近成绩好点了,想过长大以后做什么?我说还没想好,她说要不就做乳腺科医生吧,我说好。不一会我妈疼得太厉害了,又说她现在根本不想别的,只要不疼就行,要不儿子你也想想这方面的专业。

“我说也行。

“我妈说儿子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以后不许走歪了。我望着我妈,她以前那么漂亮,现在瘦得不成人形了,头发掉光了,手腕细得像竹竿,好像一捏就能断,那天晚上她状态特别好,跟我说了很多话,我突然有种预感,心里害怕极了,我跪到床边对我妈说,妈,我保证以后不再惹您生气,求求您再坚持坚持,怎么也要看到儿子兑现诺言。”

他说到这,想起那晚母亲极其温柔的目光,默然许久才能接着往下说。

“我妈说:好。为了遵守诺言,她到最后也没有放弃治疗,抢救过几次,都回来了,我妈临终的那几天,身体都变形了,胸部腹部全是腹水,意识也模糊了,她走的那晚,所有的抢救仪器都撤下来了,我妈舍不得我,还攥着我的手,我说妈,您说过的话儿子都记得,您要是实在难受,就走吧。我妈这才松开手。”

说到这,禹明哽咽失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舒秦泪花模糊了双眼,母亲临终之前唯一挂念的就是儿子今后的人生,而这个男人,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在履行当年对母亲许下的诺言。

她难以想象,十几岁的禹明,究竟是怎样熬过那样一段黑暗时期的,因为心疼得难以言喻,她抱住他的肩膀,泪水忍不住洒落到他的肩头,洇开一小团一小团湿痕。

禹明依旧沉默无声,感觉到衬衣肩膀上的凉意,双臂抬了起来,用力抱紧了她,这些话压在心底很多年,一场倾诉好比一场长途跋涉,独自漂泊了太久,终于望见了彼岸的家园。

大概是情感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宣泄了出来,当晚禹明觉得很累,睡梦中感觉舒秦的手在轻柔地抚摸他,他皱了皱眉,潜意识知道她抚过的是他少年时烙印过纹身的地方,因为不可避免会想起母亲,以前他每回都会产生疼痛的幻觉,可是这一回,也许是放下了什么,他没有抗拒,任其抚慰。

早上舒秦醒来,满室的阳光,拿出手机看,十点多了,昨晚她和禹明在下铺搂着睡的,床铺有点窄,禹明却睡得很沉,可是她因为回想他的话,睡得并不踏实。

好不容易睡着了,一觉醒来都这么晚了,禹明不知道去了何处,她坐起来,两脚放到床下,才发现床尾放着一双新鞋。而桌上,则摆着一堆她爱吃的水果,处处都透着小心的意味。

凝陇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