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门歌(283)

她是个乐观坚强的人, 闺中时, 甚少有浅眠的时候。

然而因这几月心绪不宁, 就算是睡着了, 梦境也半点都不酣甜。

跟从前一样, 这一回,她再一次梦见了母亲。

梦境中,母亲显得格外憔悴, 远远立在一旁望着她, 满面风霜, 有话要说的模样。

没等她追过去, 母亲便决绝地转身离开。

她哭得像个孩童,跌跌撞撞跟在母亲后头,便喊边追。

母亲却怎么也不肯回头, 背影在一片昏蒙中渐行渐远。

她满心凄惶,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到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有什么极轻的脚步声在帐外走过。

许是正在做噩梦的缘故,这声音格外令她悚然。

她惊出一身冷汗,猛的睁开眼。

脸上又湿又凉, 她茫然抬手一摸,沾了满手的泪。

眼前仍是被油灯投映得一片昏黄的帐顶。

耳畔是林嬷嬷絮絮的鼾声。

一切似乎都是睡前的模样。

但她总觉得,刚才那脚步声太过清晰,竟能将她从梦中扰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怔忪了一会,她忆起睡前曾托李珉给平煜递话,镇定了几分。

搂着褥子坐起身,思忖着四下里一顾。

果然,枕旁多出了一叠物事。

低头一看,见是一套锦衣卫的衣服,衣裳上头,放着一封书信。

她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换上衣裳出帐。”

字迹刚遒飞扬,正是平煜的笔迹。

她有些错愕,原以为平煜仍会像从前那样到帐中来寻她,没想到竟用这个法子引她出去。

将书信放在一旁,她展开那衣裳细看。

无论袖子还是襟袍下摆,都做得十分合身,像是专按照她的身材量身定做。

起先有些纳闷,但想起那位叫叶珍珍的女暗卫,她旋即了然。

穿上衣裳后,她又将满头乌发盘绕成松松的髻,一丝不苟扣入帽中。

待装扮妥当,她谨慎地低头再次检查一遍,确定没露出什么破绽,这才找出包袱里的纸和砚,提笔给林嬷嬷留了张纸条,放在林嬷嬷胸上。

之后,她静默了一会,一步一步走向帐帘门口。

这是自沦为罪眷以来,她第一次可以走出所谓的“囚笼”,除了忐忑外,更多的是雀跃。

出了帐,为着防备旁人的视线,她本能地低下头。

可是出乎意料,门口并没有陈尔升和李珉,只有立在十步开外的平煜。

再一环视,就见许是深夜的缘故,日里人来人往的营地清净异常,连近旁的众锦衣卫安置的帐篷前都一个人影皆无。

她略松了口气,抬眼望向平煜的背影。

平煜正背对着帐篷而站,手上拎着个包袱,里头不知装着何物。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也不回头,咳了一声,迈步朝右侧走去。

那地方正是出营之地,除了大片草原,还有一条波光粼粼犹如银丝带的小河,分外空寥开阔。

除了循例前去溪边汲水,营地里少有人前去,方圆左右都格外幽宁。

傅兰芽心知平煜是打算找出无人相扰的地方跟她说话,抿了抿唇,不紧不慢跟在平煜后头。

路上偶尔会遇见巡营的士兵,见到两人,纷纷停步,却只冲平煜行礼,并不多朝傅兰芽瞧。

眼看要走到河边,夜风突然大了起来,身上的衣裳在这刀子般的夜风肆虐下顿时沦为薄纸,全无御寒之用。

傅兰芽硬着头皮走了一段,上下牙齿情不自禁轻轻相碰,身上更是冷得阵阵发抖。

虽然明知徒劳无功,她仍瑟缩地紧紧了衣裳,正要继续前行,忽然听到脚步声朝她走来,紧接着肩上一重,身上便多了件厚重之物。

她微讶地低下头,就见肩上一件玄黑色的大氅,皮子油光水滑,似是狐裘,极为御寒。

有了这件大氅,夜风被隔绝了个彻底,身上哪还有半点寒意。

她抬头,触上平煜乌沉沉的眸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不过一对眼的功夫,她忽然觉得平煜似是已知道她为了何事找她。

她错愕了下,忽然生出几分哭笑不得之感,此人当真类犬,似是天生对危险有敏锐的预知能力。

不过这倒也好,她正懒得长篇大论,若是他自己肯主动交代过去的事,她不知多省事。

如此想着,憋了一晚上的委屈感多少减轻了些,睨他一眼,越过他,便要往前走。

不料那大氅委实太过长大,她刚洒脱地走了两步,便不小心被绊住了脚,低呼一声,狼狈地往前栽去。

紧接着便觉腰肢一紧,身子被一双伸过来的胳膊稳稳当当地固住。

还没等她站好,身子腾空而起,这双胳膊竟趁势将她打横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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