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灿兮(100)

穆人向来凶猛狠勇,去年对楚一战,为夺南陵,战至红眼,冒着楚军如雨箭镞,穆人竟光头袒胸冲锋陷阵,面颌贯箭犹奋戟向前,方才实是事出突然毫无防备,加上对方数十人齐齐而上,这才吃了个明亏。

无端端竟招来如此一场折rǔ。

宰夫买被扶起,以帕压额止血,回到舍馆,剩余随从得知经过,无不暴跳如雷,cao戈便要去寻晋人干架,被宰夫买阻拦,沉吟片刻,也不过夜了,下令立刻启程,随从无奈,只得恨恨上了西返之路。

夫留回到舍馆,听闻穆人已匆匆离去,得意过后,想到虽出了一口恶气,只是周王不肯允婚,自己此行怕要空走一趟,忙也修书送回国内告知进展不提。

……

那日内城门里晋穆冲突的消息,很快传入王宫。

跃亦不喜穆人,但晋人于王城之内这般公然衅事,分明没将周室放在眼里,他心中不快,但又能奈若何?连周王也浑不在意,只下令将当日那几个助架的守门人笞责一番,在夫满面前只字不提,待夫满离去,还于宫中设宴相送。

宴散,跃至周王小寝,下跪道:“父王如此纵容晋人于王城内恣睢放肆,莫非舍不得晋国之千石岁贡?”

晋国如今虽还在纳贡,但所纳之贡,早也不足数了。

周王已半醺,闻言色变,勃然大怒,抓起案面一张玉圭,朝着跃掷来,玉圭击中跃的肩膀,落地断成了两截。

跃一动不动,望着周王。

周王一呆,面上怒色渐渐消去,半晌,面露萧瑟,长叹了一声:“余虽为天子,又能如何?天下诸侯,大国中就只晋国明面上还算敬我。可恨郑国,恃强无礼,屡屡衅我大周,然我大周倾尽王师,总共也不过两百乘,不笼络晋国制郑,难道叫余以天子之名,去向郑人俯首低头?”

中原诸国,以郑国为小霸,三年前与周王起了冲突,郑国陈兵驱入周国境内,最后虽不敢动手,却顺手割走周国边境的麦子,扬长而去。

周王至今说起此事,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跃道:“我知父王亦是无奈,故一向恳求父王,与其仰人鼻息,为何不效仿穆人,施行革新除弊之举……”

“不必说了!”

周王又怫然变色。

“穆人乃西北蛮人,不知礼数,与戎狄何异?我周国九鼎天命,厚德载物,祖宗法度,岂容你一小儿质疑?退下!”

跃神色黯然,慢慢低头,向周王行叩拜之礼,起身而出。

……

息后从前缠绵病榻,饮食不思,身体极其虚弱,自从阿玄回宫,得她精心诊治,日日陪伴,软语宽解,不但气色日渐好转,饮食日渐恢复,身体也慢慢向好。

这天午后,阿玄侍奉她吃完药,扶她躺下,息后靠在枕上,握住了阿玄的手,示意她也躺到自己身边。

春屏退了侍女,自己立于宫幔之外。

阿玄上榻,躺在了息后的身边。

日光被重重帐幔遮挡在外,宫室里静悄悄的,阿玄的鼻息里,慢慢充盈了来自她身上的带着药糙气味的淡淡兰馨。

这气味让她感到很是安心。

她往息后身边靠了靠,额头抵在了她的胸前,慢慢闭上了眼睛。

息后伸臂,将她一段盈软的身子搂入怀中。

“玄,那位穆侯,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耳畔忽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阿玄缩在母亲的怀里,一动不动。

“春说,穆侯不及跃之俊美,但跃却不及穆侯之英武,我真想看看,他到底生的何等模样……”

阿玄依旧一动不动,仿佛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玄,你可心悦于他?”

片刻后,阿玄听到她在自己耳畔,轻轻又问了一句。

阿玄慢慢睁开眼睛,抬起脸,对上了息后那双含着柔情的微笑美眸。

“玄,我听春之言,你回周之前,穆侯与你已有婚约,他对你也甚是喜爱……”

她迟疑了下。

“我听闻穆地苦寒,风物想必亦远不及中原之国,你从前在外颠沛流离,如今好不容易才回来,我虽舍不得将你远嫁至西北,然,你若也心悦于他,我便和你父王说,叫他允婚。他若不愿,你也莫怕,我总会想法帮你达成心愿。”

“母亲……”阿玄摇头:“不必了。”

息后凝视着她:“你不喜那个穆侯?”

阿玄心里慢慢地涌出一丝复杂的心绪,沉默了片刻,对着自己美丽又温柔的母亲,只道:“他不合我,我亦不合他。”

息后露出困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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