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灿兮(12)

阿玄替她敷着药,低声说道。

隗嫫想到儿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出神半晌,道:“也不知道我儿如今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阿玄心中黯然,面上却依旧带着微笑:“阿姆放心,阿兄临走前,你不是叫我为阿兄卜了一卦吗?卦象大吉,阿兄必无事。”

隗嫫终于稍稍放心,道:“是了!我都忘了!我儿一定无事。”

阿玄微笑,帮她敷好了药,扶她躺在车中间空出来的那道夹层里,自己坐在她的脚边,为她揉着肿胀的双腿。

隗嫫慢慢地睡着了。

夜已经深了,旷野静悄悄的,阿玄背靠在身后的一只粮袋上,闭上眼睛,陷入了冥想。

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

据那郑什长讲,离天水郡,也就剩下七八天的路程了。

等过了天水,就是他们这些俘隶的终点狄道。

狄道接近豲戎,地域苦寒,除了一支穆人军队常年驻扎,人烟稀少。

他们这些人被发迁到那里,往后,男人自然戍边屯田,而女人,最大的可能就是被配给士兵。

美貌自然受欢迎,若无美貌,壮实也是好的。

倘若两样都不占,譬如现在的她,那么到了狄道后,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被胡乱许给残兵老兵了。

她睁眼,仰头望着头顶的星空。

夜幕深蓝,星汉灿烂。

这个世界残酷而阴暗,但头顶却是她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美。

她久久地仰望着这片深邃的仿佛能将自己吸进去的星空,心底的深处,再次慢慢地涌出了一丝孤独之感。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起了一阵杂乱脚步声,仿佛有人朝这方向行来。

阿玄回过神,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郑姓什长将她和隗嫫藏在辎车里,入夜停在最靠边的地方,好让她们下来方便。又再三地叮嘱小心,不能被人发现。

阿玄自然也不想惹出什么麻烦。

本以为来人只是经过,却没有想到,脚步声最后停在了近旁,堆放在辎车外那几只藏住她和隗嫫的粮袋被拨开,一只火把探了进来,照出了几张士兵的脸。

……

阿玄被带了过去,看到那郑姓什长被扒了上衣,和另外七八个同样光着背的军士一道绑在了马桩上,一溜地受着鞭刑。

皮鞭抽在他们的脊背上,发出清脆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夹杂着痛叫声,声音老远就能听到。

“每人再加二十鞭!看哪个还敢违反军纪聚众赌博!”

一个百夫长站在一旁,大声喝令。

噼噼啪啪的皮鞭落ròu声又响了起来。

阿玄心中惴惴。

百夫长指挥施刑完毕,命人将那几个人带了下去,转头身,看了眼阿玄,抬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可是你的?”

阿玄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自己前些天贿赂给了郑姓什长的那面玉珏,只得承认。

百夫长道:“这玉珏质美,你何来的这东西?”他打量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莫非你和秭人王族有关系?”

穆人以军功封爵赐赏,倘若能捉到秭王族人,当是功劳一件。阿玄心里更清楚,如果自己被认定是秭国王族中人,等着她的下场,恐怕更是悲惨,急忙道:“我和秭国王族没半分的干系。我不过一平民而已,此珏是我双亲所赐,只是双亲如今早已过世,他们当初如何得到,我实在不知。”

百夫长盯着阿玄,“我看你分明是在狡辩,我劝你还是如实道来,免得遭受皮ròu之苦!”

阿玄无奈,又道:“我所言字字为实。我本就是一介平民,但能行医,去年贵国秋狝,我曾为一公子治病,当时公子身边有一人,名成足,不知军头知他名否?问他便可知晓。”

百夫长一怔,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下,命人看着阿玄,自己转身匆匆走了。

阿玄等待了片刻,看见对面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方才离去的百夫长,边上的那个年轻男子,竟就是她刚才口中所提的成足!

百夫长引成足到了近前,指着阿玄道:“将军,便是她!”

成足出身于穆国的公族之家,小时起便是庚敖的武伴,此次奉命领军发往狄道,方才原本已经歇下了,听了百夫长的禀话,起身过来。

去年秋狝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如今还历历在目,那个秭女,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才一个照面,他便认了出来,指着玉珏道:“此物为你所有?”

阿玄道:“从前确实是我所有。”

成足迟疑了下。

方才百夫长来报,说巡夜时捉到军士八人暗地聚众赌博,拿了以军法处置,又从一个郑姓的什长那里缴了一面玉珏,追问来源,说是从一个秭女那里贿赂所得,百夫长疑心那个秭女是秭王族,秭女却不承认,还说出了去年秋狝时的事情,称认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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