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灿兮(5)

阿玄闻到空气里漂浮着的混合了烤ròu香气的浓烈血腥味道。

她的胃腹原本空空,这一刻却忽然抽搐,紧紧扭缩成了一团。

她忍不住呕了出来。

……

毡帐内燃着火杖,地上铺了一张茵褥,褥上仰面卧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面庞赤红的到了几乎就要渗出血丝的地步。

“快救公子!”

祝叔弥将僵立在火堆前的阿玄强行推了进来,焦急万分,见她却一动不动,再次催促。

诸侯之子,方能称公子。

阿玄恍若未闻,盯着地上那个昏迷的男子。

“你还站着做什么?”

祝叔弥性子本就急躁,见状勃然大怒,锵的一声拔出了剑。

“公子危急,你再推三阻四,若是有个不好,我不但杀你,还要连你族人悉数抵命!”

阿玄闭了闭目,按捺下心中的悲伤愤怒和掉头而去的强烈冲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还是迈步来到那个年轻男子的身边,跪坐到他身侧,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扶他脉搏,随后叫人将那男子的衣裳解开。

这是一副精筋节骨的年轻躯体,充满了男性的力量之感,只是此刻,他全身皮肤下的条条血管却贲突而起,纵横交错,火光中看去,就如爬满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青色蚯蚓,情状骇人。

“公子到底是如何了?猎鹿回来,路上还好好的!”

祝叔弥手中的长剑坠地,额头不住地往外冒着冷汗,声音发颤。

阿玄未应,只从药囊的针包里取出一枚长针,从头部开始,认准体穴刺入,直到挑出血珠。

她忙碌了许久,那男子周身体肤下原本暴凸而起的血管仿佛得到了安抚,渐渐地平伏了下去。

终于,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睛。

阿玄对上了一双如同染血的的赤红眼眸。

“公子!公子!”

祝叔弥大喜,噗通一声,双膝落地,跪在了他的身畔。

“你总算醒了!你到底出了何事?”

男子并未应他,依旧盯着阿玄,目光一动不动,片刻后,仿佛感到有些疲惫,闭上眼睛,慢慢地吁出了一口气。

“你出去吧。我无事。”

他低低地道了一句,嗓音嘶哑。

祝叔弥虽还是不放心,但见他已经苏醒了,又命自己出去,瞥了眼他衣衫不整的样子,终还是应了一声。

“好生替公子诊治,有重赏。”

出去前,他叮嘱了阿玄一声。

比起方才的那种态度,这回恭敬了许多。

毡帐里剩下了阿玄和男子二人。

他依旧闭着眼睛,但阿玄能清楚地听到他呼吸的声音,一下一下,十分粗重。

……

就在片刻之前,庚敖还陷在昏迷里,灵台只残存了最后一缕清明。

但这缕清明唯一带给他的感觉,却是来自于那具血ròu躯体的痛楚。

他的颅内如有针刺,而他浑身的血液成了一头来自地火深处的炽烈猛兽,它咆哮在他的四肢百骸里,肆意蹿走,没有方向,仿佛那尖牙利爪随时便能割裂困住了它的那层薄薄的血管皮肤,喷炸而出。

他正经受着他此生前所未曾有过的痛楚煎熬,而这煎熬的来源,只是因为那一股在猝然间喷向了他的滚烫鹿血。

……

事情要从数日前的那场秋狝说起。

对于他来讲,秋狝能猎多少野兽,并不是目的,目的在于cao练士兵。

久不淬血,钝的便不只是戈戟,还有士兵的杀气。

秋狝进行的酣畅而淋漓,尔后顺利结束,按照预定,此刻他本应当和兴高采烈的士兵们一道,已经回了丘阳。

但是就在预备动身离开的那日清早,他改变了主意。

一头罕见的白鹿进入了他的视线。

发现它的时候,它站在远处一道高高的丘岗上。

初升的朝阳,正从丘岗后的荒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当那轮火球跳跃出地平线的那一刹那,天地间仿佛染了一层瑰丽的色彩,它沐浴在朝阳里,一动不动地,仿佛正被这造化的神奇一幕给吸引住了。

这牲畜的四蹄修长,躯干健美,姿态高贵,尤其是头顶的一双巨大鹿角,折射着朝阳变幻的光晕,美丽异常。

他立刻就被打动了。

如此硕大的一头白色雄鹿,实属罕见,既然此行是为狝猎,它又恰巧自己撞了上来,不如顺道猎了它,将鹿首割下带回,倒也不失为一件值得收藏的战利品。

他当即命大队按照预定计划先行开拔,只留了亲随丁厚和成足二人,但将军祝叔弥却死活要和他同行,称此处边境,这几日的田猎,必定已经引起了楚国人的注目,绝不能叫他落单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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