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如面柳如眉(70)

这两天大家都在淋漓酣畅地打雪仗。雪球丢得满天都是,平时很文静的女孩子们也在毫不犹豫地往别人的脖子里塞雪球。学校里到处都回荡着快乐的“惨叫”声。就连那些高三的,在小洛眼里就像大人一样的哥哥姐姐们也在玩着跟他们一样幼稚的游戏。把一个人,通常是男生推倒在雪地上,大家一起往他身上扑雪,通常在变成一只北极熊之前他是不大可能站起来的,这个游戏叫“活埋”。“活埋”的时候男生女生们的欢笑和尖叫的声音都混在一起,一般情况下,都是男生负责“动手”,女生在一边呐喊助威。

小洛羡慕地站在窗口看着这一切,她知道那是与她无关的欢乐。她现在加入不了他们了。虽然没有人把这件事明明白白地讲出来,可是大家彼此都是知道的。心照不宣的滋味可不大好受。不过这段日子以来的雪倒是冲淡了大家对偷偷往她的书上写骂人话的兴致,因此小洛还是觉得生活终归是呈现一种欢乐的面孔。她的手指不知不觉间伸到窗棂上,挑了一点积在窗棂上的那层雪。正要往嘴里送的时候,罗凯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头,罗凯说:“真没出息呀你。”小洛脸红了,索性不再掩饰,还是把手指送进了嘴里,舔一下,对罗凯笑了,她慢慢地说:“冰激凌。”

一阵口哨声在教室的那一端响起,一个男生学着小洛舔了舔食指,起哄地嚷:“哎哟――好甜蜜呀。”教室里不多的几个同学都笑了起来。一个女孩子一边往教室外面跑一边欢快地说:“冬天来了,狗熊都是要舔熊掌的!”这下大家笑得就更开心了。

“罗凯。”小洛拉住了要往那个吹口哨的男生跟前走的他的衣袖,“算了。别过去。你不是说过咱们不要理他们就行了吗?”

说真的小洛有点难过。这是第一次,小洛觉得自己很介意别人的玩笑。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其实班里也有其他的男生女生被人开玩笑说成是一对。可是他们在开别人的玩笑的时候小洛听得出来那种玩笑是没有恶意的。当有人说完“好甜蜜啊”这句话之后大家也会笑,可是那种笑是真的很开心。不会像这样。为什么呢?小洛不明白。算了,不想了。雪又开始下,这一次来势汹汹。真好,又可以看见干净的雪地了。小洛于是又开心了起来。

其实小洛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被人起哄的不是罗凯和自己,而是罗凯和许缤纷,那又会怎么样呢?但是小洛没有继续往下想。所以小洛不知道,她自己触犯了这个世界上的某条规则。其实用规则这个词都是很勉强的。那只不过是众人心里对某些事情很隐秘很晦涩很模糊的期望。比方说,大家都认为罗凯那样的男孩子就是应该和许缤纷那样的女孩子在一起的。偶像剧里不都是这么演吗。罗凯和许缤纷如果真的在一起,也许依然会有人嫉妒,有人不服,有人背后说闲话,可是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把这当成一个笑话。隐秘,晦涩,还有模糊的希望一旦变成大多数人都拥有的东西,它就自然而然地不再隐秘,不再晦涩,不再模糊了。因为每一个人都可以借着跟别人的不约而同来壮胆,当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之后,那就自然会有人跳出来给这种原本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起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甚至连名字也不用起,借口也不用找――人多势众本身就是天意,谁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吗?

当小洛一个人来到午后的操场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突然间被一种来自天外的静谧击中了――整个操场又是落满了雪。几天来被他们的脚印搞得一片狼藉的雪地如今又静悄悄地完好如初。完整无缺的雪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场,雪花们从遥远的天际义无反顾地飞下来,跳完一个对自己来说美丽绝伦在别人眼里其实很苍白的舞蹈,然后静悄悄地死在坠落的那一瞬间,把自己变成一片雪地的千万分之一。小洛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带着被冷空气抚摸过的痕迹。

大家的欢呼声从远处传来。这片雪地马上就要被踩坏了。小洛遗憾地想。果然,已经有一个雪球落到了她的脚边,雪球飞溅着碎裂的时候这些雪花又以另外一种奇怪的方式在顷刻间有了生命。小洛慢慢地把它们捧起来,重新把它们捏成一个球,这个时候又有人把一捧雪对着她抛过来了:“丁小洛,当心!”也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但是小洛听见这句话以后就把手里的雪球对着他砸过去了。那时候小洛心里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好不容易啊,总算有一个契机,可以对着别人扔自己的雪球了,要知道小洛这些日子以来是多想跟大家一起打雪仗啊。今天好了,原来只不过是这么简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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