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令秧(56)

连翘端起面前的茶盅,氤氲的热气扑到脸上来,因着这种暖,她的指尖倒是不再觉得凉:“真是好喝。”她轻笑,“如今在我们家,别的都好,我就是想念咱们府里的茶。”“走的时候给你带一罐回去,这容易。”令秧柔声道。“我就不跟夫人客气了,这茶的气味和余香,我那当家的铁定喜欢。”“如今你们倒是鹣鲽情深。”令秧冷冷地微笑——读了几年的书,她说话倒也会用一些雅致的词了。连翘就算是听不明白,可也能推敲出意思来。

“最初你我二人说好的。”令秧坐正了身子,也揭开眼前的茶盅,“你答应我了,一年,最多一年半,事情就能办好,对你来说,不过是配一些药的工夫罢了。一点一点搁在他的酒里,天长日久,药效也就上来了。一来不难,二来不会有人看出来不妥,三来我们的后患也就除了,再不用担心他乱说话——我知道这是大事,连翘,所以我也不敢催你。只是等太久了,叫我难免心慌。”她笑着,抚了抚胸口。“我就想问一句。”连翘望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夫人别嫌我无礼。夫人如今,可还信得过连翘么?”“这叫什么话。”令秧不耐烦地叹道,“跟你话家常而已,如何总是牵扯到什么信得过信不过上头去!”随即,眼神里又浮现出少女时候那种清澈无辜的神情。“既然如此,就信我这句话,只要我连翘活着一天,他便不会跟任何人吐露半个字;我哪天死了,他也把那件事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求夫人,把我们当初说好的那件事情忘掉,可使得?”

令秧惊愕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刹那间变得陌生的连翘,她的心腹,她的伙伴。三年前那个夜里,她们的脸上都挂着眼泪。她说:“连翘,你起来,如今恐怕有了身子就别总跪着,地下该多凉啊……”连翘哭道:“夫人就依了我吧。咱们真的只剩下这一个办法。”她用力捏着连翘的肩膀:“你我二人说好一件事,行不行,除了天地鬼神,就只有我们俩知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把你配给那个畜生了,他那里倒是有一样好处,你想配点药再方便也没有。你想想法子,弄点毒药来,也不要药性太强的,一日一点下给他——一年半载的工夫他便殁了,旁人只道是暴病。再也没人来糟蹋你,也没人把咱们的事情泄露出去。只要这件事做完,我便接你回来,你还在咱们府里,你的孩子也在咱们府里长大,你我就能像此刻一样,一处做伴儿,跟蕙娘和云巧一起,直到老死。你说,好不好?”连翘用力地点头,点头,眼泪凝结在下颚上,然后深深地叩首:“只求夫人到那个时候别忘了我,别丢下连翘不管了。”“你又在胡说什么!”令秧一边哭,一边笑道,“就像戏里唱的那样,我当你是知己,你懂不懂?”

令秧依旧记得,那一刻满心酸楚,却又庄严的幸福。只是,为何不算数了?

“夫人。”连翘依然是静静的,“谋害亲夫,是要凌迟处死的。”

“好多药的药效你最清楚,你只消做得像是急病身故,根本没有人看得出破绽。”令秧压下涌上来的恼怒,“你如何不替我想想,若是祸患从他口里出来,我也得被拉去沉潭浸猪笼。难不成我就不怕?直说吧,你舍不得了,对不对?”

连翘的眼睛泛红:“他是我孩子们的爹。”

“你别忘了起初他是怎么要挟你怎么逼你就范的!”令秧气急败坏道,“畜生一样的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可惜!”

“他当初不过是灌多了黄汤糊涂油蒙了心,这些年他早已改了——”

“你怎么这么傻。”令秧难以置信地摇头,“害过人还又因着害人得着好处的人,如何能改?”接着她颓然地叹气,“也罢,看来当初说过的话,如今是真的不算数了。”

“就算我求夫人看在我那两个孩子的分上。”连翘搁下了茶杯,“夫人饶他这一次,我这辈子给夫人做牛做马。”

“罢了。谁也不能把刀架在脖子上迫着你。”令秧呆呆地看着窗子,鼻子一酸,“我一不下田二不赶路,要那么多牛马做甚?”

门外边传来了云巧的声音,在高声且愉快地叫小如:“你这丫头又躲懒到哪里去了——我们溦姐儿来找娘,还不赶紧出来迎一下……”

小如的嗓音远远地从回廊的另一头绕过来:“没料到溦姐儿今儿个这么早就吃罢饭了呢,该打该打,溦姐儿这身衣裳怎么这么好看,来,让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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