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令秧(74)

兰馨道:“你答应过我多住几日再去的,怎的言而无信呢?”三姑娘声音很低,听不清回答了什么,只听得兰馨带上了哭音:“我每天盼着你回来,你以为我一年到头有几个日子不是在煎熬着?你这一去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见着?”三姑娘的声腔终于清晰地浮了出来:“我如何不想回来见你?可如今我既然已经嫁了,我那个不成器的男人硬要我回去,我又能怎样呢?”“是,我明白。”兰馨激动地接口,“如今姑娘大了,再不是过去每日都缠着我的时候。有夫君,有婆家,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于是我便成了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可是这样?”“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呢!”率先哭起来的反倒是三姑娘。“姑娘不知道,我日日在这宅子里耗着,还能活到今日全凭着对姑娘的那点记挂,除了你之外,我又能牵记着什么呢……”

环佩和令秧尴尬地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环佩叹气道:“不如这样,我进去跟她们说夫人来了,叫川少奶奶先出来见夫人。”“也好。”令秧点点头,也许这样可以不要让她们俩再接着吵下去。门外楼梯上却传来一阵沉重的步履声,木板响得不情不愿的,伴随着一阵毫无章法的诅咒和抱怨声。“了不得了。”环佩一握拳,慌乱地说,“我们那个姑爷又喝多了回来,夫人不如赶紧走吧,姑爷回来了保证又有一场好闹的,夫人在这里三姑娘也会觉得难堪……”“可是,我走了,兰馨怎么办?”令秧茫然道。其实已经来不及了,门被“哐啷”一声踹开,令秧从不知道平日里默然娴雅的雕花木门也能发出如此狂暴的声音,姑爷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踉跄地闯了进来,身后有两个面目陌生的婆子焦急地追赶着他:“姑爷,姑爷不能就这么回屋去,先醒醒酒再说啊……”眼见着门被踹开了,这两个婆子也不敢跟进来,只好在门口可怜巴巴地望着。

姑爷像是没有看见令秧那样,径直对着卧房冲过去。令秧手足无措地看着环佩像条鱼那样灵活地摆一摆裙子,整个人便滑到了姑爷面前。“姑爷今儿就在外面榻上歇了吧,三姑娘身子不适,还请姑爷担待……”被酒意一熏,姑爷的眼神反倒不似平时那般刻薄,摆摆手道:“小蹄子,让开些,我可没工夫同你磨嘴皮子。”“姑爷我求求你了。”环佩的整个身子挡在卧房的门前,“夫人还在这里呢,闹得难看了谁都没意思。”姑爷似乎是想俯下身子逼近环佩的脸,估计是因为脑袋太沉了,控制不好,看起来像是因为打瞌睡突然栽了下去,鼻尖快要贴住环佩的鼻梁:“那你倒是告诉我,我的卧房就在这里,我进去同她睡,难不成今晚你陪我?”说罢笑着在环佩下巴上重重捏了一把,“按说你也是陪嫁丫鬟,我向来尊重你,你可怎么谢我?”

令秧想也不想,便冲过去用力推了姑爷一把:“你可仔细些,这儿是我们唐家的地方!”姑爷被推得倒退了好几步,跌跌撞撞地将后背砸在多宝格上,才算停下来,诧异地定睛一看,在两个粉彩瓶子粉身碎骨的碎裂声里,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个令秧。屋外早已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令秧也顾不得这些,她感觉很多的血都在往脑袋上涌:“这些日子唐家哪个不容忍你,不顾念你们家里遭难?我们当你是娇客,不是为了让姑爷你蹬鼻子上脸,我劝你自重些才好。”直到此时她才感觉到,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在微微地发颤,可她知道此刻已没有退路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姑爷的脸庞涨成了猪肝色。

卧房的门突然开了,兰馨端庄地从里面跨了出来,冷冷地向着姑爷道:“三姑娘今儿不舒服,听不得你在这里吵闹。”随即挥了挥手,脸上的嫌恶就像是在赶苍蝇。其实真正刺伤姑爷的,恰恰是这个挥手的动作——如果实在要在这位姑爷身上挑出什么优点的话,恐怕是,他其实是个敏感如丝的人,可遗憾的是,他却没有跟这敏感相互匹配的聪明。“你算干什么的?”他爆发一般地推了兰馨一把,却被兰馨轻盈地闪开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两个女人偷偷摸摸那点儿子事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了,只是怕说出来脏了我的舌头!还好意思张口闭口就是你们唐家,没得自己打脸。”兰馨闪躲的时候却不小心碰到了一张圆脚凳,凳子拖着地面的声音让令秧错觉兰馨要跌倒了。“你再撒野我便叫小厮们拖你出去!”令秧一面上去扶兰馨,一面冲着姑爷清脆地嚷。看热闹的人里已经派了两三个去楼下叫蕙娘了,估计是觉得以目前这个阵仗,还是让说话最有分量的人过来才好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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