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霓(17)

“我在跟你说我想开咖啡店,你跟我扯股市干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不耐烦地打断她。

“大小姐,你还不明白吗,你自己看看你身边有多少人在炒股——若是继续跌下去,大家都亏了钱,谁还有心情去喝你的咖啡?”

“你们有文化的人真是可怕。”我恐怖地拍了拍额头,“怎么一到了你们那里,什么事情都有本事扯到那么——宏观的层面上去。”我犹豫了一下,终于找到了“宏观”这个看上去合适的词,“我才管不了这么多,我只知道,凭它股市再怎么跌,所有的男女在想要开始乱搞又不好直接上床的时候都还是需要一个假模假式的场所来约会的,所有的男孩女孩在情窦初开想证明自己长达了的时候都还是需要一个虚情假意的场合来制造氛围的,有了这两条,我才不信我会赔本关门。我倒真想看看,在什么情况下人们才会放弃醉生梦死。”

“还说别人醉生梦死,”她听上去被我惹急了,“我看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一点脑子都没有,搞不好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意外地看见了南音。她一个人站在公共汽车站牌下面,显然不是在等车。因为这趟公车完全不走三叔家的方向。她的眼睛不知道在看远处的什么地方,眼神是凝固的,一头直发被风吹乱了,发丝拂了一脸,显得她的脸益发的小,其实我是想说,不知为何,她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比念高中的时候更像个小女孩——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那事因为这短短几个月,她瘦了,而且瘦了很多。我真是迟钝,我怎么没有早一点想到,虽然这个孩子又傻又可恨,虽然她给家里制造了那么大的麻烦,可是从春节以来,我们大家都太过在意三婶的情绪,太过专心地帮她和三婶之间圆场,却忘了问问南音,她到底快不快乐——毕竟是嫁作他人妇,虽说南音这个新娘比较——比较特别,可是我们这个娘家也委实太离谱了些。

她发现我的车的时候眼睛亮了。急匆匆地对我抛归来的那个微笑让我想起来,她过去考试考砸了的时候,也是这种可怜巴巴的笑容。

“姐,”她的声音听上去很低,不像平时那么聒噪,“你怎么在这儿?”说着她上车了,可是眼睛还是看着车窗外面那点狭小的天空。

问题严重了。她居然没有大惊小怪地评价我的新发型,也没有去翻我推在后座上的购物袋。一定不是小事情,至少,对于这个傻丫头来说,不是。

“兔子,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我等会儿要跟你说一件大事,你听了保准会高兴的。你想吃什么?”

“随便,吃什么都好。吃完了你直接把我送回学校去,我就是不想回家,我不想看见我妈妈。”她淡淡地说。

“其实,”我费力地说,“三婶她只不过是觉得那件事情她很难接受,你要给你妈妈时间,她做得已经够好了——换了我,我一定会比你妈妈更崩溃的。”

“我知道。”她声音小的近乎耳语。

公平地说,南音应该感谢北北,因为多亏了北北出生的时候给全家带来的喜悦和忙乱,她的壮举造成的毁灭性结果才被冲淡了一些。简言之,在得知事情的48小时内,三婶经历了愤怒——大哭——绝食——不理任何人这个必然的流程,三叔同样经历了如下流程:举起手准备揍南音却终究舍不得——抽了很多烟——和稀泥劝慰三婶——色力内荏地逼着南音向妈妈认错,如果以三婶的反应为X轴,三叔的放映为Y轴的话,南音就是那个倒霉的、被外力任意扭曲的函数图像。这个可怜的孩子那两天只要醒着,就像个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那样跟在西决身后,似乎这个家里堆满了地雷,她一刻也离不开西决这个神勇无比的扫雷专家。于是西决那种保护神的幻觉又一次得到了虚妄的满足,他们俩不止一次地强迫我收看那种“兄妹情深”的肉麻画面,我们可爱的小树功不可没,他从医院火速奔到三叔家里,作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上百次地重复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赌气是没有用的,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补救”——顺便羞涩地看着三婶惨白的脸,底气不足地加了一句“若琳她现在是真的想喝你煲的汤”。——我当时差点没有反应上来谁是“若琳”。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小叔已经习惯依赖三叔三婶的这个家,他比谁都害怕这个家庭被什么东西翘动,尤其是在他一夜之间成了父亲的这种手忙脚乱的时刻。千载难逢的是,我妈居然也破天荒地掺和了进来,她坐在客厅里大言不惭地跟三叔说:“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南南从小那么乖,你们干吗要这样为难她,我做梦都想有南南这样的孩子,可是你们看看我生的是什么东西,我要是也像你们一样总是反应这么大,我也该去跳楼了——”三叔顿时大惊失色地打断她:“你喝水,喝水,不然茶要凉了。”一面紧张的偷偷看了看西决,我妈那个疯女人说出了两个十几年来在三叔家绝对禁止的字眼,“跳楼”,更关键的是,她说的是“也该去跳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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