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华亭(75)

“解散,吃饭!”

他转身离去,身后发出一片绝望的哀嚎声。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数不出鸡和兔与当兵有什么关系。

冯恪之走了几步,又停住,皱着眉,转过了身:“去上课的人,我统统发一块大洋!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的,两块!被教师表扬的,五块!”

“冯长官……是发现钱吗?”

一个宪兵壮着胆子问。

“下课后,张秘书当场给你们发!”

宪兵们这才停止抱怨,露出勉强接受的表情。

冯恪之抬手,摸了摸腰里的枪套,冷冷地道:“我告诉你们,今晚来给你们上课的,可是之大数学系有名的教师,别人想上都没得上!教你们,根本就是大材小用!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晚上的夜校,谁要是敢无故缺席,敢捣乱,敢睡觉,敢不好好听,敢对教师不敬,敢让我丢脸,我非要他好看不可!”

据说冯家公子去年还在市政府做事时,曾为消遣,在办公室拿枪打人的脑袋玩儿,要不是那人晕得快,估计小命也要玩完。

现在看他抬手摸枪,就算再不愿,谁还敢吭声?

好歹还有现钱发。看在钱的份上,就当去坐个牢好了。

“知道了!长官放心!”

马六赶紧带头,领着众人高声应答。

冯恪之这才大步离去,一回到办公室,立刻冲凉换衣服,匆匆收拾好了,看见那瓶香水,迟疑了下,想起上次特意喷了去见人,结果自己灰溜溜地走了,这回再喷,似乎要触霉头。

冯恪之转过了身。

暮色渐浓,周家客厅墙上的那只时钟,时针恰好指到六点半,不早一分,也不晚一分,孟兰亭还在匆匆收拾着,冯恪之就来了。

天还没黑,他头戴制帽,穿着熨得笔挺的军制服,一尘不染的长筒军靴,还戴了双雪白的手套,眉目含英,身姿利落而挺拔,站在门外的台阶下,极是显眼,引来了不少邻居的注目。

周太太开门迎他,笑着说:“恪之来了?”

她指了指前头巷子边的路灯。

“已经坏了好几个月,打电话多少次了,都没人管,上月张家太太天黑没看好路,还摔了一跤。今天一早竟来了人,不但修好了,一个说是什么股长的人还跑过来向我们住户赔礼。多亏了你。”

“本就是市政懈怠,小事而已。修好了就好。”

孟兰亭在屋里,听到周太太和他说话的声音,不愿引来更多的邻居注目,赶忙拿起教案,跑了出去:“我好了,走吧!”

冯恪之稍稍打量了她一眼,绅士至极地微微往侧旁退了一步,给她让出条道。

孟兰亭和周太太道了声别,快步朝前走去。

“周太太放心,等上完课,我再亲自送她回来。我先走了。”

冯恪之礼貌地道别,随即跟了上去。

他两腿长,没几步就追了上来,在邻居洞洞如火的盯视下,和孟兰亭并肩朝着巷口走去。

“路窄,车子只能停在外面,辛苦孟小姐再走几步。”他双目看着前方,语调平平地解释。

“冯公子您客气了。”

孟兰亭视线也望着前头,笑了一笑。

两人都没再说话,巷子也很快走完。孟兰亭看到他的那辆汽车停在路边。

他快步到了车旁,伸出那只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替她打开后车门。

“小心些,别碰了头。”

孟兰亭听到他在耳畔柔声提醒。

绅士得简直让她浑身汗毛倒立,极其别扭。

“谢谢您了。”

孟兰亭没看他,低低地道了句谢,弯腰,坐进了车里。

冯恪之替她轻轻关合上车门,自己快步到了前头,坐进驾驶位,启动,车子就朝着龙华的方向开去。

中午时分,那个自称兼任龙华司令部夜校主任的张秘书曾给她打过电话,向她介绍了生源的情况。

这个张秘书的声音,孟兰亭一听就听了出来,就是上次接过自己电话的那位。不过这次的态度和上次大相径庭,简直是毕恭毕敬,说话都不敢大气,仿佛唯恐吓到了她。

其实不用对方介绍,孟兰亭也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那群新学生属于什么样的水平。

完整读过中学的已是凤毛麟角,大部分只是高小、初小程度,甚至还有人只认得自己的名字。

莫名其妙被弄过去给他们上课,倒不是自视大材小用,她从前刚带班级时,学生也是初小班。

她只是觉得,既然来给这群特殊的学生上课了,教他们普通算数的话,仿佛没有多大的意义。

等稍熟悉些情况,或许可以考虑上一些能和他们的职业有关的应用数学,这样不但有用,他们学起来,应该也更感兴趣。

路上,孟兰亭见冯恪之再没和自己说话了,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就低下头,继续预备着膝上摊开的因为仓促接下任务,还没备完的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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