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飞梦(15)

坐在床沿看爹爹收拾行囊,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因为忍着不让泪珠掉落鼻子阵阵发酸。也许是灯火不够明亮,薛云牧并没发现她的泪光,即便他知道女儿的不舍……他还是要离开。他的确是朵游牧天际的流云,漂浮无根。

爹爹的行李照例简单,小时候她坐在娘腿边的小凳子上,哀哀哭泣着不想让爹爹收拾行囊,不想让爹爹离开。爹爹也只是弯腰抱起她,在她的脸上亲了亲,对她说:爹爹有爹爹要做的事。

爹爹走后,娘含着眼泪告诉她,以后爹爹走的时候不要哭,这样会分他的心,他始终要走,何不让他离开得无牵无挂。

从那以后,为爹爹送别的时候她也忍着不哭,成为习惯。

娘过世的时候爹爹也不在,外公和舅舅都埋怨不已,奄奄一息的娘却反过来劝慰他们,她清楚的记得娘说:有什么办法呢,我当初喜欢上的就是这样他。

娘是笑着说的,但口气却让她小小的心灵骤然掣痛,她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深意,但她依旧能感觉到,娘为了爱爹爹,成全爹爹,很辛苦。

或许娘的这份无奈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当爹爹开玩笑的说长大了让越天衡给她当相公,她想也不想一口回绝,她不愿意像娘一样孤单。

次日清晨下了几点微雨,竹色更加碧绿欲滴,悠悠垂着头跟在爹爹身后,若有若无的雨丝拂在她脸上,凉凉的让心阵阵发悸。天暗暗的,让早晨沉闷的如同傍晚,潮湿的空气黏在衣袂衫袖上,无端就让人烦厌。

把爹爹的包袱抱在怀里,好像搂紧了它,爹爹就会走不掉一般。一路从竹海出来,她都没怎么说话,就连平常不刻薄她就难受的越天衡也闷声不响的自己走路,不来招惹她。师祖出于礼貌,让程跃然也一同送客到山下,薛家师徒对他没有原来那么讨厌,也相处绝不融洽,一行人就好像在各赶各路。

“好了,送到这里吧。”刚送出竹海的山口,薛云牧就想拿回包袱,赶女儿回去。

“不。”悠悠抱紧包袱一扭身,“送到前面的小镇子吧,我看你上船。”

薛云牧叹了口气,兀自潇洒笑了笑,“那又何必,相送千里,终须一别。”

越天衡故态复萌,不屑地搭言:“师父,你还没看出来吗,你的宝贝女儿是想借送你之机,去镇上玩玩,今天好像有集市,这么早回去还得被卞大儒抓去打手心。”

“才不是呢!”悠悠气得跺脚,“我是舍不得爹爹走!”

薛云牧的表情一软,“孩子,你长大了,将来嫁人还是要离开爹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别让人欺负。”说着别有含义地瞟了程跃然一眼。

越天衡嘿嘿笑,“师父,你也别太悲观,她要是嫁不出去,就可以一辈子陪着你了。”

“越天衡!”悠悠想拿包袱去砸他的脸,他不懂武功,眼色却很灵活,飞身一闪,快步前行,“快走吧,快走吧,再送一会儿船家都等急了。”

从竹海到小镇徒步走来也不算近,悠悠搂着包袱渐渐感觉到了份量。她想背在肩上,一甩,却被程跃然突然劈手抓去。“你干什么?”她习惯成自然地翻了他一个白眼,他也不理她,也不看她,自顾自背上包袱默默走路。

她出于本能地要和他对抗到底,不依不饶地想从他肩上抢回爹爹的包袱,他状似无心地抬手一搪,她便无法靠近。

走在前面的薛云牧回头看了发急,无奈的承认自家女儿的确不是个精明人,吃亏占便宜都搞不清楚,有些沮丧地咳了一声。

这提示也太明显了,悠悠的葡萄黑眸骨碌碌的转了一圈,这才想明白这次占了程跃然的上风也不算讨到好处,让他背,让他背。这才撇嘴偷笑了一下,轻松快跑几步追上爹爹,挽着他的手走路。

程跃然虽然是个小人中的小人,但的确很有眼色,平常在师父师祖面前也比她有眼力健儿,天生是个跑堂听差的好料,她总算享受一回,心情都好起来了。

船是几天前就订好的,看见爹爹和越天衡欢天喜地的登舟而去,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每次爹爹开始新的旅程,他的脸上都会带着期待和踊跃的笑容,眼睛里是对即将要发现的新奇事物的好奇和向往,宛如孩童般简单。

她和娘……总是送他的人。

看着那叶小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河道之中,几下就被其他船只湮没,她突然深刻体会娘的悲哀。笑着送他离开,伤心的是自己,哭着留下他,难过的是爹爹。

她吸了吸鼻子,现在不用忍着不哭那么难受了。与其爹爹不开心……她还是宁愿自己难过。她也希望世间有个创造奇迹的“天工神手”,而不是个郁郁寡欢的慈爱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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