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176)

几番起伏,此时此际他已经理不清繁芜的心绪。他微微扬起嘴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低声喊她:“庆娣。”又怕惊动了什么,慢慢地,一步步踱过去。

她还是往常模样,头发紧紧束在脑后,怕冷,棉服的厚领竖起来遮了小半个脸,更显得一双黑瞳乌沉沉的。

见他不说话,只是不转睛地望着她,好像一眨眼就会消失一般,庆娣先笑了笑,问:“我前天打过电话,姥姥正式出院了?”

他阖首,反问她:“考完试了?”

“考完了,等成绩和复试呢。”

“今年过年又不回去?”

她摇头,眼里一丝郁色转瞬消失不见,“不回了。”见他不掩失望,庆娣转了话题,“以后别送东西来了,马上chūn节,正是忙的时候,每年这样麻烦你我过意不去。”

她的客气点醒了他两人疏离的关系,姜尚尧扯扯嘴角,“我也是顺道。”孟时平祖籍济西,自调任部委后,德叔每年必来京师送年礼,不外是土特产之类,礼物不重,重在qíng谊。最近两年此事转jiāo姜尚尧代劳,今年他额外多添了两样辗转淘来的宝贝。

他的坚持让她无话好说。 “那我上去了,你路上开车小心些。”

“等等!”他急切地挽留。在她回眸时,满心浓稠的爱被瞬时掏空了一般,他怔怔看着她,不言不语。

那眼中的苦楚沉沉融入无边的夜,气息起伏间庆娣尝到舌下的涩意。

“这个,拿去jiāo学费。密码没变。”

那信封她刚才看过一眼,是他第一张信用卡的附属卡。

庆娣推开他的手,“我应付得来。你路上小心。”说完她礼貌地笑笑,转身上。

开了门,《彼得潘》正放到尾声,庆娣端着杯子边喝水边听影碟里的对白,温蒂问:“你不会忘了我的,是吗?”小飞侠说:“忘了你?永远不会。”她被一口水呛住,为这善意的谎言。

爱的背后不是恨,正正是遗忘。如不相忘,小飞侠何以“dàngdàng然不觉天地之有无”?

“走了。”周钧从窗帘后钻出来,想是偷窥许久。“要哭不哭的,你gān脆点撒?不舍得就追出去。”

“哪有不舍得?”庆娣蹲下来翻找碟片,“看《光猪六壮士》?”

相比较梦幻好莱坞,她更偏向小众的欧洲电影,讲述小人物的甘辛,那种面对窘境,嘲弄与自嘲的人生态度。当男人们恐慌地议论假如女人也有了jī/jī,男人的存在只有标本的意义时,她轻笑出声。

周钧走出房间,一手拍打双颊,一手递给她一份面膜。

“黑闷凶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为什么逃婚?”周钧问。

为他的欺瞒?为他的功利?……庆娣不愿加诸任何恶言,敷好面膜,沉吟片刻理智说:“只有面对无数种选择的选择,才是真正的选择。”说着,她学周钧的样子也把双脚搁上茶几,舒服地靠后。

“是他需要选择还是你?”周钧较起真来。

“都需要。”庆娣目注屏幕,心却游离在方才道的光晕里。“我以前写稿子特别爱用人生如何如何,其实经历太少,不足以道尽平生,反而有qiáng说愁的矫qíng味道。凭小聪明不能成大器,长期固守方寸之地,过多十年也不过是个见识浅薄思维狭隘的妇女。出来开阔眼界总是好的。”

她脸上敷着白白的纸膜,更显得沉思时双眼深如潭水,周钧不觉忆起前些日彭小飞暗地里质问他:“瓜娃子一肚子坏水,又蒙骗我妹子。既不是大明星又不是名模,首封就那么好上?”

他当时回答:“不哄她哄哪一个?美女满街走,可你见过哪个眼里有人生有故事有感qíng,望你一眼像望断关山,子孙根都跟着疼的?”

此刻,周钧又想起这番话,心随意动,不由就说出来:“再给我一台哈苏……”

庆娣纳闷地看向他,随即醒悟过来,掩不住鄙夷,“天天想着你买不起的相机,想魔怔了。”

周钧只顾着陶醉不已,“你,我,加上冯少,再来几台好机子,彭格格发慈悲借我点钱租下中纺的影棚,我能成神。”

冯少航是周钧死党,小有名气的造型师。“别提冯少航,他简直是女人的噩梦。”上一回批评她小腿皮肤太gān燥不懂保养,膝关节泛黑一定不常磨皮,目光与用词之毒辣简直令人发指。

“迪哥,”周钧把面膜扯下,一脸同qíng地说:“为了我,你忍忍他的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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