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86)

虽然在信里、在狱中的接触已经感受到她随和活泼偶露针锋的一面,可真实的她仍让姜尚尧微觉震动。

庆娣看见他异样眼神,不由羞赧地解释说:“肚子里都缺油,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家打秋风,大家都共产惯了。”

和狱中的生活倒是有些相像,姜尚尧笑起来。

“现在算好了,听我舅说,往前几年煤卖不出去的时候,学校连电也省着用。”庆娣的话引来一片附和。

围坐着边吃饭边谈家常,姜尚尧认真地听他们从学生说到家长,再谈到年底的收成,还有明年乡里能有多少教育补贴。他在庆娣投向他的目光中搜寻不到怜悯与同qíng,只有从容与随和,晨有烟暮生霭的天然。他分外自在。

吃过饭他坐在庆娣宿舍的门槛上抽烟,一只膘肥体壮的土狗冲他甩甩尾巴,见没有收获,又匆匆奔向厨房。

庆娣半路上截住它,喝了声“福头!”接着扔了半个馒头,那只狗飞跃而起,叨住馒头一溜烟不见。

“怎么不进屋里坐?这么冷的天。”

“该走了。”姜尚尧站起来。饶是庆娣向来自诩身材高挑,屋里的灯光投在他身上,仍给她造成压迫的yīn影。

“我回矿上,明早开始算工,能挣点是一点,眼看着要过年了。”

“那你当心。”庆娣深知他眼下的困境,心底万般担忧只化为这一句语气轻缓的叮嘱。

他点点头,将烟头碾息。

庆娣忍不住,“还是少抽点烟吧。”

姜尚尧不置可否地向她摆摆手,转身去了。

再见时他带来一个麦秆编织而成的圆形物体,庆娣欣喜地接过礼物,拿在手上研究好一会,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姜尚尧半倚着门,指指小屋正中间吊下来的灯泡,然后径直拖过一张椅子,站上去取了灯泡灯头下来,套好麦秆的灯罩,再将灯泡装好。“开灯试试。”他指挥说。

随着啪一声,光线穿过麦秆粗疏的fèng隙,投she到拙笨的大木桌和旁边的huáng格子chuáng单上,罩出淡淡的光晕,再看木桌上大玻璃瓶里cha着的一把枯huáng野糙,整个小屋顿时有股浑然天成的味道。庆娣惊喜的目光在小屋与屋里的男人之间流连,姜尚尧颇有些难为qíng,自谦说:“效果还行。”

“这哪里是还行,简直太棒了。”

“有空去外面捡些大的枯树枝来,我给你粘在这面墙上,再用颜料勾一勾,就是一面墙画了。”他跳下椅子说,接着问默不作声只顾打量他的庆娣:“怎么了?”

“我知道,爱音乐会唱歌的人,对美,一定会有自己不流俗的见解……可我不知道的是,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这话问得姜尚尧顿时尴尬起来,温和的笑容竟带着些许羞涩。

这本xing袒露的笑容令庆娣一时瞠目,随即惊觉自己的赞美与眼神太过露骨,掩饰地倒杯水递给他,“捂捂手。”

为了避嫌,小屋的门大开着,乡间的风灌进来很是彻骨。庆娣拿了两个红薯塞进小煤炉的炉膛灰里,听到他提议:“不如出去转转?”她点头说好。

屋后的槭树林叶子落尽,伶仃的枝桠向天。福头奔前顾后,来回梭巡,间中发现了落叶堆里的小昆虫,激动地狂吠不休。

“你养的?”

“不是呢,不知道谁家不要的,天天蹲在厨房守着,给过两次东西吃,它就住下了。我舅说自来狗有福,留下帮我看门口。”

暮色低垂,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走停停,直到村口林子尽头,两人相顾一笑,又往回走。

“我记得在里面的时候,有一次你说,我是中正平和的人。我,”姜尚尧顿一顿,“我没那么好。在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是你、也是以前的我不敢想象的。庆娣,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了。”

“比如说呢?”庆娣停下脚,认真地问。

“比如说……”记忆飘掠心影,一丛寒火于眼底焚烧。

他胸膛起伏,步子迈大了些,如前方悬崖裂壁也无畏的决然。

庆娣急追上两步,“姜大哥。”她喊住他,“你不觉得太极端些了吗?”

见她喘息,他脚步变缓。庆娣裹紧前襟,接着说:“我看南怀瑾,曾经写过一篇心得。人有千百相,是jīng明是狠辣、是人qíng练达、还是中正平和,不都是因人而异,因缘而化?不都是你一念之间的事?”

姜尚尧闻言旋身而向,片刻间的凝视,他的眼神从紊乱到了解,最后归于平静。他问:“你觉得我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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