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116)

“我来看臻臻的,我等一下就走不会待很久,你要是看我不顺眼,你先出去。等我走了,你再进来。”不错,虽然讲述的故事愚蠢,但是对付陈迦南,就是需要这样的方式。

“哪儿那么多废话。”然后迎南似乎是笑着说,“好吧,滚出去,行么,别打扰病人。”

完全没有关系。陈宇呈医生觉得自己在暗自微笑—病人非常喜欢这样的场景,并不觉得自己被打扰。

“你神经病啊。”女孩子的阵地开始变得摇摇欲坠,“昨晚是你打电话问我方不方便讲话的。我说了我们今天见。”

“还没有过瘾,”迎南冷笑,“你现在回过头去看看那张床?看看那个躺在床上的人。你自己也看过电视看过报纸吧?那么多人都在说你哥哥伟大,替天行道,值得同情;这个躺在这儿的人就算不是罪有应得也至少是活该——就因为他的病人死了?就因为那个病人的死不全是他的错,甚至根本就算不上他的错?”

“但是那些人怎么说,怎么想,也同样不是我的错。”

“我没说是你的错,我只是要你离我们远一点。你可以放心了,你哥哥的人基本上算是得救了,你们全家人都得感谢这个被害人,他像个蟑螂一样被撞被碾还就是没死,是他这条烂命让你哥哥能像个英雄那样去坐牢。你现在不需要觉得对不起任何人,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到这个时候你还想再利用一个小孩子去平衡你那点不值钱的良心,也太不择手段了。”

“你半夜打电话给我,问我能不能跟你说话,就是为了羞辱我么,”

“原来说几句实话就是在羞辱你,你还真是圣洁。”

“我今天来,本来是想跟你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因为我哥哥做过的事跟你道歉,可是那些旁观的人,我控制不了。还有,”那女孩子的声音似乎是恢复了讲故事时候的平静,“你没资格说,我不需要觉得对不起任何人。谁都可以这么说,就是你不行。你明明知道的,我现在已经对不起所有人了,可以说我对不起我们家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哥哥—你自己心里明白我在说什么。”

然后又是一声很轻的关门声。之后,周遭寂静得只听得见臻臻娇嫩的呼吸声。

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声音像花朵一样的,讲故事的女孩子是谁。他想他一定在昭昭的病房里见过她,可是他无论怎样也想不起来她的脸。但是他想起来,那个夏末的黄昏,昭昭家门外疯狂地砸门的声音。是她。他清晰地记得,迩南刚刚说过的一句话:“我只是要你离我们远一点。”他说“我们”。他的确说了。好吧,陈宇呈医生静静地想:陈迎南,为了这个“我们”,我想告诉你一件你自己目前还看不清的事情。我之前以为这个女孩子很倒霉,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还是高估了你,倒霉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你是逃不过她的。虽然你这个人一向没什么灵魂,但是这个女孩子有本事把你变成一个更低级的动物。她已经激起来你心里那种—你自己都会觉得羞耻的热情。你眼下还不愿意承认吧,你这没出息的货色。

爸爸?

他听见臻臻在说话。他回答:陈至臻小姐,我在这儿。有种恐惧的喜悦充满了他。他知道自己没睡着,只不过是闭着眼睛;但是他也知道他并不是清醒的,似乎有一扇门把尘世间的声响都隐约关在了外面。臻臻说话的声音跟平时的听起来不一样。虽然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她说话了,但是那区别依旧明显。——辨别一种声音是否来自真实的尘世间,其实有个很简单的办法,真实的声音里面,总有种灰尘在空气里游动制造出来的背景音。说不定,这就是“尘世”这个词最初存在的依据。

爸爸,我一直在这儿等你。我的棒棒糖都变小了。妈妈把它们扔了说那个已经不能吃了。

我知道。臻臻。你做得对。我告诉过你,买完棒棒糖,就站在马路边上等,不能走出人行道。臻臻是好孩子。你看见爸爸不小心飞起来的时候,也还是站在人行道上等我。

你到哪里去了?

爸爸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我已经尽力走得快一点。我现在已经不能开车,我也没有办法。

你骗人。你才没有走得很快,你中间睡着了。我看见的,你睡着了很久,你一直不醒来。所以你才会迟到的。

他知道自己对臻臻笑了。他毫不费力地回想起来应该如何笑。他说:因为——虽然这不大好,但他还是决定对她撒一个小谎——爸爸遇上了一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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