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45)

“没错。”他笑了。

“那等我长大一点,再回来的时候,要是我真的会变得像个男孩子一样,你会认得我吧?”她也对着他笑,非常不好意思。

“会。”他打开了面前另一个病人的病历记录,“出去的时候帮我关上门。”

她把一直攥成拳头的左手摊开来,手心里有只用一张病历本上撕下来的纸叠成的鸟。鸟的翅膀上,她歪歪扭扭地写着:“接头暗号”。

“这只鸟看上去有病。”他说。

“这不是鸟,是纸鹤!”她仔细地把它放在他桌上,“我叠了两只。你一只,我一只,要是以后你认不出我了,拿出来这个,就对上了。”然后她像是做了什么恶作剧那样,急匆匆地跑掉了。

那只“纸鹤”在桌子上放了两天,有天早上,他不小心碰翻了笔筒,几只散落出来的圆珠笔把它划到了地上,他懒得再起身绕到桌子前面捡起它,于是他对正好来他办公室拿病例的实习医生说:“麻烦帮我把地上那只鸟扔掉。”

他也想象过,等找着长大了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那种令他恐惧的女人。那段时间,他和医药代表相处地无比艰难,也许坦白承认自己的婚姻一败涂地,并不是那么丢脸的。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客观地说,她似乎也没做错过什么。两个洁白无瑕的人呢撞到了一起,却发现对方的那片洁白无瑕和自己的亮度不同,这“不同”硬是把两片洁白无瑕映衬成了两片赤裸裸的脏。他日益刻薄,她越来越怨毒。逐渐地,他认为自己修炼出了一点成绩,比方说,在她声泪俱下地抱怨他,并且深深沉浸在这种怨气逼人的快感中的时候,他做得到集中精神,想一些和眼前情境完全无关的事情。一时间,他会不知道她正在一遍又一遍地,以一种逐渐加重的强调说:“你在乎过我在想神马吗?你在乎过吗?”

就在此时,他突然想到了行李箱夹层忘记打开。他猛然站起身拉开了壁橱,她在他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然后她说:“你走啊,你等着我求你留下么,你吓唬谁啊?……”拉链的声音耀武扬威,他把昭昭的父亲给他的两个信封轻描淡写地丢在桌上,淡淡地说:“我没数是多少,明天你拿去存银行。”

室内寂静了片刻,然后她爆出来一阵忍无可忍的哭泣:“陈宇呈,你是不是冷血动物?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他站起身出去,把她和她的声音一起关在了客厅里面。他们的喧嚣并没有吵醒陈至臻。在四面都是护栏的小床里,她像个君王那样心安理得地熟睡着。两只小小的拳头对称地摆在耳朵旁边。

他认为她应该是在做梦,但是他没有证据。

你是世界上唯一纯洁善良的女人,亲爱的陈至臻小姐。

黄昏快要结束了,可是十七岁的昭昭仍然没有醒来。他并不急,反正今天轮到他值夜班;反正他确信,那个土豪父亲很快就会出现的。

可是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却让他感到意外——就好像是看到一个演员上错了舞台。他不那么像龙城人,哪里不想却又说不好,也许是他身上那种远行的气息。

他身材中等,很瘦,有对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他说:“陈大夫,您好,我是昭昭的老师,我姓郑。”

Chapter 07

大妈

如果不在房间,那应该在姐姐店里。

姐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大清早的,她居然就已经把眼线画得这么一丝不苟,“你神经啊……”她说,“我中午才开门,你觉得他现在会来做什么?难道帮忙打扫……”我愣了一下,转身的同时觉得有点不妥,我是不是该跟姐姐说点什么,不过算了吧,既然我已经转过了身,无论如何找不到理由再转回去,我的身体仿佛是被一种僵硬的力量不甚熟练地控制着,似乎当“转头说几句不相干的话”这个念头稍微浮商量的瞬间,胃里就泛上来一股似是而非的恶心,就像晕车没那么严重的时刻。我只好由着自己飞奔出门,姐姐对着我的后背追加了一句,“而且昨天晚上我也睡在家里啊,你要是没看见他,我怎么可能看见他呢……”

如果不在房间,不在姐姐店里,那应该在学校。

学校紧闭的大门不动声色地嘲笑了我。我显然忽略了一个小问题,现在是暑假。

如果不在房间,不在姐姐店里,那应该在小叔家里。

小叔去外地一个什么重点中学开教师研讨会议了——据说那个城市今年夏天持续高温,几近40摄氏度,所以小叔作为代表出席会议,其余的老师们没有任何意见。陈嫣对我说:“南音,你进来坐。”我摇摇头,理智提醒自己不要在此刻倒退两步。陈嫣说:“西决没来啊,他上一次来我们这里是去年秋天吧……你打他手机试试看嘛。”我看了她一眼,我想说我已经打过无数次了,是关机的状态。但她在我开口值钱就开始叹气,“明白了,一定是没人接。”北北在一旁无邪地对我表示欢迎,用力咬着她的绒布小海豚,两只新长出来的门牙孤独地露在小小的下巴下面。

笛安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