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71)

“该死”那两个汉字蔓延了整个屏幕。我关掉了电脑,不想再看下去了。

我突然很想给昭昭打个电话,叫她这几天不要上网不要去学校的论坛——可是,这么做很愚蠢,也许,她早就已经看到了,所以她才会宁愿相信,陈医生是真喜欢她的。

我把窗子整个推开,清凉的夜晚就进来了。龙城的九月,大半时间,已经不再需要空调。现在正是姐姐店里生意最忙的时候,姐姐真幸福,她店里来来往往的那些客人们,此时此刻,谁也不用坐在电脑前面,胆战心惊地看着一个女孩子被那么多人说“该死”。

夜风里掺进来了一点烟味,于是我走到窗边,两手撑着窗台,这样双脚就离了地,把身子略微探出去,果然看到哥哥站在阳台上。我又突然开心起来,悄声对着隔壁说:“我过去喽?”黑夜中他影子一般的轮廓对我微微点点头。

哥哥的房间有阳台,但是我的没有。搬家过来的时候,是妈妈分配的房间。我相信,如果哥哥当时不在四川的话,他一定会把这个房间让给我的,他知道我喜欢阳台,也知道我喜欢阳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总之他就是知道。

他就像知道我想要阳台一样,知道昭昭想要那个但愿能长点再长一点的余生。是,谁都想活,可是如果昭昭的爸爸没有出那件事也就罢了;如果昭昭还像当初那样,像一个小公主一样躺在她精致的卧室里,闭上眼睛输给命运身边都是牵挂她或者假装牵挂她的人们,也就罢了;她曾经那么真诚地想要重活一次,她见过了罪恶,从自己和别人的仇恨里挣扎着想要重活一次,也许这世界上,只有哥哥认得出来她,只有哥哥和她一样珍惜那种渴望。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哥哥房间的门,溜到他身后,作势要吓他。但是未遂,他非常熟练地比我先一步转过身子,轻轻地捏住了我脖子后面那一小块地方,装成要把我拎起来的样子。“杀人啦……”我开心地嚷出来,结果夜空里传来妈妈的声音:“郑南音你给我差不多点,不知道邻居们要睡觉啊!”然后她重重地把她的窗子关上了—也不知道是谁的音量更扰邻些。

哥哥按灭了烟蒂,我才注意到他把烟灰缸也带到了阳台上。他就是这样的,打死他也不肯乱丢烟头。并且,他IUD烟蒂的时候总是狠狠地,不允许那上面还带着哪怕一丝的火星。“也给我一支,教我抽,好不好?”我托着腮问郑老师。

“你别想。”果不其然,他还是打我的脑袋。

“哥……”我突然换了一种我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语气,“你,没有上论坛去跟他们吵架吧?”我想起了那一两个屏弱的替昭昭说话的标题,只要一想到陷入那一片攻击声的是哥哥,我的心就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没有。”他淡淡地笑笑,“我又不擅长那个。你知道的。”

“嗯,要是换了姐姐就好了,姐姐说不定可以……把整个网站骂瘫痪。”——我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时候由衷地想念姐姐呢——“你也不要总是想着这件事了。”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侧脸,“你能做的都替她做了,所以你尽力了。”

“有什么用?”他转过脸来,看着我。

“烦死啦!”我瞪着他,“人家在安慰你嘛,配合一下不行啊?”——我不能告诉他我今天看见的事情,我决定了,怎么都不能。

“我想为那个孩子做点事。”他说,“我只是想让她知道……”他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表达,可是失败了,他此时浮起来的微笑明明白白地翻译着“失败”二字,“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孩子身上,有些地方特别像我。”

“哪里像嘛。”我表示反对。但是,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们都是愿意拼尽力气,让自己干净的人。你们想得到的,是清洁。或者说,是那个永远在清洗自身的自己。以前,我也这么想。可是,你真的确定昭昭和你一样么?因为你没有看见我看见的事情呀。

“睡吧。”哥哥温柔的叹息声像是在呼应远处的蝉鸣,“明天你也得早起上班。”

我的实习马上就要结束了,大学再下一周就要开学。在这两三天里,我每天都跟自己说,等到周五吧,周五我到公司去收拾东西,跟大家道个别,拿最后一个月的薪水——经理决定多给我500块,然后,就去看昭昭。对了对了,这个星期五哥哥不去学校,学校临时因为什么原因,那一天不上课。于是我心满意足地抱起我的纸箱,现在我的确必须回家去,把这个大家伙放回我房间,再跟哥哥一起去看昭昭,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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