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176)

想到此,容嘉上不仅自嘲地笑起来。

自己真是够天真,够贪婪的。生死之仇,又能有什么解决的两全法呢?

所以难怪冯世真从来不信他。

和容嘉上不欢而散后,冯世真在家里一连两日都有些没精神。

说是要报复,其实报复早就已经开始了。她在容家的时候,出入容定坤的小书房就和回自己房间已经自如。小书房里的那些上锁的柜子也在她的耐心下撬得七七八八,有用的没用的资料全都偷了一遍。

孟绪安做事自有安排,拿着情报按兵不多,想必是准备对容家来个一击致命。如今政局也有些为妙,北伐打了那么久,看样子整个年底都不会消停。容家的军火卖得如火如荼,靠这场仗就可以吃一个肥年。孟绪安怎么会放任容家继续发财?冯世真估计他年底之前就应该会有动作。

深秋阴雨缠绵,冯世真窝在家里足不出户。望着窗外雨打落叶,她总忍不住想起容嘉上,想起那日在咖啡店里,他拉着自己苦苦哀求的样子,心就一阵发闷地难受。

其实冯世真已经越发分不清自己对着容嘉上时的表现究竟是真事假了。那些怂恿,那些刺激,是真的;那些坦然的恋慕,那些难舍的纠缠,也是真的。不知道是她自己入戏太深,还是她已经把戏过成了人生。

想想也残忍。容嘉上不过才二十岁。她这么大的时候,正是无忧无虑地在大学里念书,平日里呼朋唤友,等高赏景色,和同学们高谈阔论,斗牌解题,或听师兄们针砭时针,活得十分恣意。容嘉上又是豪门富家子,如果不是摊上那么一个爹,又被她从中这么一搅和,日子只会过得更加潇洒。

如今容嘉上被拘在容家商会里,成天庸庸碌碌地算计着生意,偏偏生意又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南边卖大烟,北边贩军火,闲暇时还得本前跑后地替他那不靠谱的爹收拾烂摊子。喜欢上一个女人,这女人也不怀好意,只是吊着他,将来也不会回报他同样的感情……

冯世真想到这里,深深叹息,蜷缩在椅子里,抱着双膝。

那是个热爱着蓝天,憧憬着飞翔的少年呢。她却眼睁睁看着他被镣铐捆住了翅膀,一路往深渊里拖去。她非但不去解救他,还帮着踹上几脚。

可是他不知道,他还对她满怀愧疚,眼神是那么澄净而哀痛。

这真是一条美丽而多情的鱼,被鱼钩划得鲜血淋漓,却还痴痴地望着垂钓的人。冯世真中了咒,被他拖着一步步走下了水。

爱如湖水蔓延,几乎将冯世真溺毙。

“世真!”冯世勋大声唤着走进了屋。

天色已暗,冯世真的房间却没有开灯,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坐在窗前,茫然回神望过来。

“怎么了?”冯世勋察觉不对劲,拉亮了灯,“一个人发什么呆?”

冯世真笑道:“不一个人发呆,难道要和一群人在一起时发呆才合适?”

“你就会巧辩。”冯世勋揉了揉妹子的头,回头朝门外警惕地看了一眼。

冯太太在厨房里忙碌,冯先生正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冯世勋轻轻把门关上,将手里的一摞报纸递给了冯世真。

“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

冯世真这两天都懒洋洋地没出门,自然看报纸。她随手抽了一张摊开,只见第二版的头条用醒目的黑粗字体印着:“容定坤收购不成放火烧街,闻春里火后贱价转手”。

冯世真呼地站了起来,放在膝头的报纸哗啦啦散落一地。

“这……”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今天的报纸上全都在说这个事。”冯世勋把其他的报纸捡起来,一一指给冯世真看,“《申报》《晶报》《新闻报》,别说一堆小报,连《字林西报》上都给了个英文头条。世真,你看这会是谁做的?”

冯世真张口结舌。

她之前和冯世勋考虑过就算不能让容定坤认罪,至少也要揭露闻春里的事,为此私下联系过几家报社。冯世真手里有调查报告,未必不能就此写几篇新闻出来。可是对方一听说针对的是容定坤,便急忙推拒,最后竟然没有一家敢接的。

冯世勋受挫后,也熄了通过媒体来声讨容定坤的心,转而琢磨其他途径。却没想到,今日全上海的报纸突然发声,竟然将这个事揭露了出来。

“你看新闻内容,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知道内幕的人给提供了情报!”冯世勋激动地说,“你平时接触容家人比较多,你看会是谁?”

冯世真也在努力思索。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孟绪安。可是又否定了。孟绪安做任何事都是有明确目的,要求一个稳妥的好处的。公布闻春里的事,可以抹黑容定坤,让容家股票跌一番。但是孟绪安要这么做,肯定会配合着其他行动一起来,力求一鼓作气将容定坤干掉。而如果他发动全面总攻,不会不通知自己。况且现在时间尚早,时机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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