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42)

冯世真问:“要吃点什么吗?我看你刚才都吐干净了。”

“随便吧。”容嘉上闭着眼,渐渐又睡着了。

良久,他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再度醒了过来。米粥的清香飘进鼻端。

虽然没有胃口,可容嘉上还是坐了起来,喝了半碗肉松粥。难受痉挛的胃奇迹般地好转了,身体里似乎注入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不会再吐了吧?”冯世真有点担心,“应该是感冒药的问题。你是不是空腹吃了药?”

“别啰嗦。”容嘉上不耐烦,“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睡吧。”冯世真给他换了一块凉帕子,坐在床边,安静地守着他。

容嘉上渐渐又睡着了,呼吸平稳。冯世真把灯关了。窗外,八月十四的月光洒了进来,在地板上划着光格。这情景似曾相识,让冯世真仿佛又听到了悠扬的舞曲,一阵心旷神怡。

寂静之中,容嘉上翻了个身,朝着这头侧身睡。冯世真帮他重新搭好了湿帕子,握着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发烫的手指动了动,缠住了冯世真的手指,把她的手握住。

冯世真微微怔了一下,却没有把手抽回来。

这一夜,对于容嘉上来说,过得很漫长。他烧得晕乎乎的,起初浑身滚烫,犹如置身火海,天亮时退烧,又疯狂地出汗。

中途他醒了很多次,但是神智都昏昏沉沉,只记得有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厌其烦地给他敷上冰凉的帕子,一遍遍扯来被他踢开的被子,擦去他滚落的汗水。

那女人的手冰凉柔软,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脸庞,一如他臆想中的母亲的手。她身上有一股淡而好闻的气息,令人觉得心情安宁,犹如置身雨后的晴天。

清晨轻薄的晨光落下,窗外鸟语花香,晴空万里无云,秋风飒爽,卷起落叶。

容嘉上缓缓睁开眼。

昨夜的高烧犹如夏日的骤雨,汹涌而来,匆匆而去,只留下一身湿淋淋的汗迹。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张椅子放在床边。

容嘉上的右手还伸在被子外,虚握着,掌心空空,令他觉得有点不自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沉睡的时候溜走了。#####

二十三

冯世真坐在家中逼仄阴暗的小厅里,帮母亲夹着菜。父亲刚吸完大烟,整个人还飘忽忽的,虽然靠坐在一旁,魂儿却不知道去了何处,瞪着死鱼目似的双眼发呆。

冯世真注视着父亲苍老衰败的面孔,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

冯先生的伤已好了大半,烧伤的后遗症,是皮肤收缩,令他半边身子不得不蜷缩着,做不了任何事。昔日高大健朗的父亲,那个能撑起一片天,让冯世真仰慕的父亲,此刻就是浑身散发着大烟味的佝偻老头。

冯世真止不住回忆小时候,她和哥哥追着父亲敏捷的步伐奔跑嬉戏的情景。那个时候,她觉得父亲就是一座大山,永远不倒;又像是一座灯塔,指引着孩子们前行和回家的方向。

冯先生用力抽了抽鼻子,身子哆嗦着,浑浊的眼珠转向冯世真,烧伤了的半边脸也侧了过来。

他似乎清醒了点,辨认出了小女儿。

“世真……”

“是我,爹。”冯世真柔声说,“您吃点饭吗?今天是中秋节呢。”

“你不是在学校吗?”冯先生问。

他的记忆已经混乱,不大记得清家里的那场毁灭性的打击。冯世真觉得这对父亲来说,未免不是一件幸事。

“我回来陪你们过节的。”冯世真喂了父亲一点汤,帮他擦了嘴。

“好好读书。”冯先生说,“将来进大学教书,女老师这工作体面,能说到一门好亲。”

冯太太叹气。他们家如今的情况,怕短时间内是没法给孩子们说好亲事的了。

“家里还好吗?”冯世真问母亲,“那张婆子没有再来找咱们麻烦吧?”

冯太太说:“自从把外面的屋子租给了马大贵后,张婆子就安分多了。她也就是还会偷听我和人聊天,再背地里说咱们家坏话。不过反正咱们将来会搬走的,一点闲话没什么好计较的。”

冯世真放下心来。

一轮圆月高悬在空,照着万家灯火。凉风习习,吹着露台上晾着的床单衣服。冯世真坐在一角,手里端着一小壶温酒,对着月光自酌,倒也悠闲恣意。

马大贵悄无声息都走到了冯世真身边,捡了一张木条凳坐下。

“马兄弟,”冯世真客客气气地朝他点了点头,“过节没有回家么?”

“孤家寡人一个。”马大贵说。

冯世真晃着酒壶:“来一点?”

“一会儿还要办事,不敢喝。”

冯世真不勉强,自己对着月亮,又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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