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刃(113)

男人狼狈地离开,母亲呆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身体不再颤抖,她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就像没事的人儿似的,回头,疲倦地看了许刃一眼,指了指桌上,用那嘶哑的嗓音说:“饭菜热一热。”

随即,她重新回自己的房间。

许刃叫住她:“妈,明天我上山,拜菩萨。”

她闻言,身形颤了颤,说:“哦,那带些水果罢。”

他问她,是否愿意陪他一块儿上山。

但是母亲说,她是不配的。

第二天,许刃在酒吧,找到了昨天那个男人。

他用啤酒瓶子,给那个男人的脑袋瓜开了瓢儿,见了血,他转身就跑,一口气,从街区跑到了山脚,慌慌张张买了水果放进背包里,然后上山。

他的手上站沾着血,衣服上也有,一口气没停,上了山,捧着水果,站在普贤菩萨的金身法相前。

战战兢兢,手死命地往衣服和裤子上擦拭着血迹。

有僧为他拿来供奉的托盘,呈上水果,注意到了他脸上身上的血迹,僧掌心置于胸前,垂眸,目光仁慈。

“阿弥陀佛。”

一阵风吹过,他抬眸,正午的阳光无比刺眼,

十方普贤眉眼安详,无波无澜地俯瞰这芸芸众生。

诸天神佛,十大行愿。

他说,你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灵验么?

只有风在他拂过他的耳畔,菩萨依旧安详地眯着眼。

他的心突然便静了,前所未有的静寂。

许刃在十方普贤的法相前,站了整整一天,直至月出东山,山林寂静。

他方才转身离开,独自下山。

从那以后,许刃便不是许刃,又或者说,更是许刃。

他不再肯受欺负,他凶,他恶,他成了整个街区没有人敢惹的恶棍流氓,他打架,他收保护费,为了赚钱,他什么都敢干过,于是,没有人敢再欺负母亲,甚至没有人,再敢来做母亲的生意。

母亲开始生病,开始吃药。许刃退了学,想尽一切办法赚钱,给她买药,给她治病。

可母亲的病,是个无底的洞。

-

许刃拨通了高|利|贷的电话。

母亲最后的时日里,许刃得到了一笔钱,全部用在了后续的治疗中。

然而,她还是走了。

许刃欠下了不小的债务,无力偿还,那帮放贷的家伙并不是好惹的,他们在他的家里搜罗了一圈,除了几百块和一个彩电之外,并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许刃被他们带走了,关在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地下室有很多人,他们横七竖八地睡在地上,身上很脏,形容憔悴,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缺胳膊少腿。

许刃听一个断了手的男人说。

他赌钱欠了大笔的赌债,借了这帮人的钱,最后钱输光了,他什么也没有,只能用身体来还。

怎样…用身体来还?

后来许刃才知道,砍掉手,或者腿,或者用滚烫的水废了脸,扔大街上去乞讨,每天能赚好几百,这些钱,便是债,用身体还的债,债还清了,他们才能自由。

他知道那些大街小巷乞讨的残疾人,却不知道,他们都是因为欠了钱,被人操纵…

那晚,许刃吓得一夜没敢合眼。

你去过地狱吗?

何须下地狱,这个世界,本就是修罗场。

一个大雨的夜晚,许刃跑了。

卡车把他和其他几个健全的同伴往山里拉,山里有个“屠宰场”。

在送去“受刑”的山林路上,他跳了车,滚落斜坡,摔得头破血流,他冒雨跑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上了山。

带血的衣服已经被他扔掉了,他在树林里换上了干净的牛仔衣,擦干了额头上的血迹,然后一步一步登上阶梯,站在普贤菩萨的金身法相前。

“你看到了吗,这个世界…”

“我要走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你从来都帮不了我,我只有我自己。”

他垂首低眸,双手合十,一阵风吹过。

他转身离开,菩萨在他的身后,依旧无言,怜悯地俯瞰着苦难的苍生。

-

许刃并没有对程池有半点隐瞒,那些不堪的,可怕的…他都一字一字地讲给她听,他知道,程池受得住。

她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小金鱼。

暴风雨来临之时,她也能在波涛汹涌的浪潮里遨游与沉浮。

“林君则与我母亲,是自小青梅竹马的情意,后来他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小县城,我的母亲一直在打工接济他的学费,后来他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便抛弃了我的母亲,与一位有钱人家的小姐好上了。我的母亲带着只有三个月的我,回了小县城。”

他平静地叙述着长辈之间的恩恩怨怨,面无表情:“一个未婚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娘家自然也不肯认她,母亲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她离开了从小生长的地方,来到了峨眉山脚下,为了养活我,她做了那种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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