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你别走(271)

小男孩坐在角落里,病恹恹的,不哭也不闹。

发呆,很久很久。

【93年5月】

……

【93年6月】

……

【93年7月】

小男孩坐的地方离摄像机很近,他手里捧着童话书,是《小王子》。

他就着微弱的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翻页。

他吸着鼻子,自言自语的说,我不怕,我不怕……

她终于看清了那张面孔,稚嫩而圆润的面颊,浮现出小尖的下巴,向上翘起的鼻子,撇着的嘴。

她一下子咬住自己的手指,盯着那画面,盯着他。

不断涌出的眼泪,成了水雾,遮挡着视线,被她抹掉,又涌出。

直到他开始对这屏幕说话。

他在背诵课文。

“听听……秋的声音……大树抖抖手臂,刷刷,是黄叶道别的……话音……听听,秋的声音……蟋蟀振动……翅膀……是和阳台告别的……”

他抽噎着,努力背完,努力不让眼泪出来。

手指已经被她咬破,嘴唇抖的合不上,但目光却移不开。

心口的肉纠结成一团,绞着,流着血。

她捂着胸口,喘不上气。

疼,恨,愤怒,无力而为……

最后一张。

小男孩静静的坐在镜头前,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镜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望不见一丝光彩,无神,仿佛被催眠。

他呆呆的看着镜头,除了眨眼,再无动作。

她呆呆的回望着,望进那双无神的眸子,被他封闭的窗口。

他一直在服食抗焦虑剂,尽管那不是什么大症候,积极治疗可以康复,他复发的次数并不频繁,这几年已经好了很多。

他睡觉一直开着灯,但她小时候怕黑大哭时,他总会赶过来,搂着她,哄她睡觉。

他说,丫头,怕黑就背课文,怕黑就给我打电话,怕黑就想想好玩的事,要学会和孤独,和黑暗,成为朋友,它们只是在陪你玩。

雨夜里,他站在黑伞下,用手电筒晃她的窗户。

她打开窗望出去,正对上他的笑,整个世界都被照亮。

他总是及时赶来,他总是看到她的需要。

那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是什么滋味……

但此时此刻,整个世界再度沦为黑暗。

——

钟铭驱车回家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温馨的屋子,笑容恬淡的小女人,一桌的饭菜,和一只慵懒的猫。

这是他童年以后关于家的描绘。

小时候,他真实的家里只有母亲秦敏丽,但母亲对家的想象中,应该还有父亲钟远山。钟远山只在想象里,所以那个真实存在的家,不是他母亲期待的家,也不能被视作为家。

他母亲不属于他。

那时候,父亲钟远山有个家,一家三口,还没有移民,妻子袁平,儿子钟政。

这个父亲也不属于他。

母亲每个月会带他去拜访一次,那天袁平不在,只有钟政。

袁平知道母亲和他的存在,她刻意出门,但不带走钟政,因为钟远山说,要留两个儿子在一起,从小培养一下感情。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他和哥哥钟政在一起。

但事实上,钟政会将他带到游戏室,切断灯的开关,架起摄像机。

他求救,但游戏室是隔音的,他想告诉母亲,但钟政说,如果他告状,他们永远都不能来这里。

他只能忍,只能等,等到适应黑暗,等到长大。

后来,父亲一家准备去加拿大。

母亲和父亲哭闹了一场,怪他抛弃他们母子,父亲保证,一定会团聚。

钟铭是高兴的,他不用再去父亲北京的房子里了,也不用再见到钟政。

那个房子,也不属于他。

只是那段时间,母亲唉声叹气,以泪洗面,时常搂着他说,长大要争气,要出人头地。

这样的念叨,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成了家常便饭。

努力上进,力争上游,也渐渐成了他的习惯。

直到加拿大传来父亲和袁平离婚的消息。

直到钟政将那些光碟寄给他。

母亲和父亲的长途电话里,每一次都会提起移民,结婚,组成新的家庭。

他却已经木然了,那所谓的新的家庭,不属于他。

——

母亲在等曙光照进世界,他在等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出现。

直到那个扎着两小辫,小脸上嵌着一双大眼睛的小丫头出现在他眼前。

她对着那个硕大的五十九分,委屈的撇着嘴,一副眼泪随时会流下来却满脸倔强的样子。

她从书包里翻出两个棒棒糖,珍视的且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

“哥哥,你能教我么?”

心里一角有什么融化了。

他拿起一个,撕开糖纸,说:“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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